歡遊五十國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歡遊五十國

作者:呂慧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1995年09月10日
ISBN:9789575603830
語言:繁體中文
售價:162元

東方白譽呂慧為最專精的旅遊遊記專家。作者以二十個春天的代價,遊遍全世界。更以敏銳的心寫世界的情。���摘自歡遊五十國<巴瓦先生>二十年前方抵印度,我住進德里市郊模範鎮一幢剛竣工的公寓。我仍記得我的印度房東,尤其是他那對飽含著精力與智慧的大眼睛;明亮、靈動、予人一絲不安的銳利。那時候我的年齡大概是他的一半,在某種情況下還會被他忽略掉的。就以那一件事來說吧,我住了將近一年,水電費帳單一直沒收到。離開印度前我用電話向水電局三催四請全無下文。請房東依錶計算,他說那是非常複雜,只有水電局裡的專家才看得懂。但專家老請不來,急壞了我,想個變通的方法問他,依他看法該付多少?他大約說了個數字後,我向朋友問行情,結果決定自己跑一趟政府機關。平常這種地方我是盡量避免的,如今不得已只好走入那一群忙著抽煙、下棋、喝茶的辦公人員中,以為這是一件小小的手續,沒想到複雜得離奇。首先發現我們的水電錶在他們的記錄裡是不存在的,既然我要繳費當然必須先得有記錄。這樣又要牽涉到好幾個部門,好幾道手續。最後用計程車帶回一批專家。印度哲學是非常進步發達的,如果你看到他們來到屋前看著電錶,鼓動唇舌,彼此一來一往,無止無休的樣子,你就知道了。好不容易終於談出一個結論了,有一個雙手扠腰閒立在旁邊,另一個人用白粉筆在電錶上打××,第三個人蹲在較遠的角落,一副與事無關,望天神遊去了。次晨,我一大早便趕到局裡,以為可以繳錢了事,沒想到還得再載一批專家回來。這三個人也是一樣,既是水電專家又是哲學家,看到那幾個××後照樣要討論半天。我在印度住了近一年,見識太多的哲學家後自然而然地訓練自己成為實行家。這一次我要他們抄下錶上數字,自己也寫了一份,叫計程車護送他們回辦公室,找上他們的主任。結果,我付的費用還不到房東所估的十分之一。「巴瓦先生,我已經請過兩批專家來計算過水電費了,這就是清單。」我把兩張收據塞到德里市,傳聞是大牌律師的手中。他一定看到我的眉開眼笑了,那令人焦煩的過程已結束了,現在我要用全心來享受一下我痛苦經歷的代價。處理他們印度犯罪情事,我知道他極為高明,但處理像我這樣的人事,那就不一定了。在我準備離開印度前的一段時間,千頭萬緒的忙亂裡,氣溫一百多度,三番兩次追人找人,實在不是一般正常人會幹的。�������������������以一個人的品質來說,巴瓦先生是個好人。當然我說的不是聖人。我確知他是一個虔誠的印度教徒,不抽煙、不喝酒,與酒結為兄弟的那一件事我相信他也不犯。每週只吃兩頓羊肉,其他時候皆素食。談及羊肉,他曾苦口婆心勸我不要吃豬肉。剛來時總把他的規勸歸為宗教理由,等到我親眼看到他們的「豬」是那種又髒又瘦,鬃毛直豎,天天在陰溝裡、垃圾堆上覓食的動物後,反過來勸我吃豬肉。我也不敢了。他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最小的千金貌美如花,和我頗有話談,日常生活中從他與兒女間的親密相處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好父親,好父親通常也是好丈夫。二十年後,重遊印度,給幾個老朋友通電話,當我問起巴瓦先生一家人時,提辛卡教授的一番話令我連打數個寒顫。最近德里發生了一件非常複雜的謀殺案,有個流氓頭子牽涉在裡面,這案子一直是是非非糾纏不清,最後被殺的家屬決定聘請大律師巴瓦先生。不管那一種行業,不管在那一個社會,只要有特別成功者便會有人嫉妒,除了這個因素外再加上其他外人說不清的底細,聽說他在同行裡一直樹有敵人。做案的人一聽換成巴瓦律師,他知道自己完了,肯定無期徒刑。「妳是巴瓦太太?警告他絕對不要他插手謀殺案,否則有人會用同樣的手段對待他!」再過幾個月要退休了,當了半輩子的律師什麼樣的兇神惡煞他沒見過?他接觸多了,這種電話他不是第一次接到,但是接二連三的恐嚇就不多了。「別老糊塗了,不要以為只有你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若不放手那宗案子,有人會替你決定生死的。」是出於一種職業道德吧?還是在社會上,在同業中已吵得鬧轟轟的大新聞,他要來一個驕傲的閉幕?巴瓦先生一生的時間都在是是非非的人事中沉浮,像一首漫長的奏鳴曲,有的曲子最後一段是由高峰漸入平原,溫柔、恬淡,然後歇於無聲。有的則相反,像電光石火,交錯齊鳴,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作霍然終止,彷彿一場大夢初醒。北印度的陽光,一到春天便釀熟了一湖醇酒,任何人都會陶醉。就在這樣一個令人微醺的午後,巴瓦太太請我過去喝茶,她坐在紫藤花架下一邊織毛衣一邊閒聊。……起初他們躲躲藏藏,後來逃到男方孟買的親戚家。女孩子的父母派人四處追蹤,最後把那女孩子由孟買押回德里,關了起來。男方是印度教徒,女方是回教徒,她父母無論如何不承認他們的婚姻,是男方父母告到法庭索回媳婦的。印度教和回教的婚姻法是不一樣的,這件事不僅是兩家族鬧紛紛,社會上的人士也群起而攻,印度教徒要罵那回教徒勾引印度教徒,也要罵那青年宗教污染。回教徒一樣罵……「妳知道在我們社會,只要扯上宗教就成了人人的大事。」我先生收到一大堆和案情有關與無關的人士來信,全都站在宗教立場評論,他們命令、威脅他應該如何如何。開庭那天別說庭內座位擠得滿滿的,走道上、窗戶前,連庭外也有民眾在等候消息,警察局出動大批警員維持秩序。這一對情侶雖然舉行過印度教的婚典,但法庭在雙方親屬前宣佈無效,這時聽眾席上一陣嘈雜,法官接著宣稱男女雙方都已達法定年齡,在法律面前可以依自己的意願重新決定。在鴉雀無聲中法官問男方:「你願不願意娶××為妻?」他的回答我們都可以猜到的。法官再以同樣口吻問著女孩,這位不顧父親的痛責,母親啼哭,親族的恥笑、謾罵……家庭叛徒,宗教叛徒,她一身都擔當了起來。當她仰起一直低垂的頭,無悔無怨一聲「願意」時,庭內、庭外一陣騷動,接著最惡毒、最不堪入耳的話全出來了,警衛怕引起暴動,一直護衛著這對情侶,讓他們登車安然離開。串串垂懸的紫藤花在春風中燦笑,花下巴瓦太太嫻靜地織著她的白毛衣,茶,不知何時已在我手中冷卻,我再也沒有聽過比它更令我感動的愛情故事了。這也是巴瓦先生處理過的案子。那一類的大風大浪巴瓦先生沒見過?模範鎮一向安和寧靜,是中、上階層的住宅區。有一天清晨令人意想不到兩聲槍響,從巴瓦先生家發出來,原本轟動全市的謀殺案,巴瓦律師的死以更轟動的報導登上了頭條新聞。我結束三個月的印度旅行,最後一天接受提辛卡教授的邀請,到他家吃飯,我決定先彎到巴瓦先生家園轉轉。知道他家遭到這樣的慘事後,見面反而不知如何談起,因此事先沒特別約定,我只想站在遠處望一望;曾經朝夕相對的一叢芭蕉是否還招得雨聲風情?那一捧春日到來,便展開綠羅裙跌坐牆上的九重葛,還有那一株最後種下的檸檬,是否依然無恙?運氣好的話也許會遇到他們家的三小姐,那位只敢偷偷告訴我戀愛秘密,幾次拉我去當電燈泡的芮琴妮。稀疏的街燈方亮起時,我又看到二十年前的庭院,仍舊是那兩幢並排的洋房,花園裡樹更高了,依稀仍見葉暗花紅。大門邊我看到一個婦人和一個青年在談話,趨前細看原來是巴瓦太太,心中歡喜。從前她一直蓄著長髮,現在居然變成短短的鬈髮,二十年,我怕認錯人:「妳是巴瓦太太嗎?」一陣明顯的訝異和驚愕,之後冷然回答:「我不是巴瓦太太。」現在我就站在她面前,我更肯定她就是巴瓦太太,我再問一次,她再否定一次。為什麼巴瓦太太不是巴瓦太太呢?再婚?像她這把年齡在這個保守的社會那太不可能了。我說:「對不起,妳看起來很像我認識的巴瓦太太,二十年前那棟房子剛蓋好,我是她們第一個房客。」「噢……我記得妳……」。我問起她的孩子們,尤其芮琴妮,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她是否和那個戀人成為美眷,我沒細問,能有一段銘心的情緣已是一生的甜蜜。�����������我們彼此都沒提到巴瓦先生的遭遇,雖然我內心多麼想告訴她:巴瓦先生不該有那種結局的。讓我驚奇的是巴瓦先生手植的那棵檸檬,我認為位置不佳,又似乎水分不夠,沒想到居然茁壯無礙。當年噴水池畔剛栽的細柳,如今也已枝繁葉茂。主人已魂歸離恨,而景物依舊,更令我感到無以言說的悽涼。在巴瓦太太的目送中,我慢慢離開那偌大的庭院。人生如幻,曾幾何時我還親眼-看它何等風光,何等和樂的家園。��������-原載民國82年5月13日《中華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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