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的眼淚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諸天的眼淚

作者:崎雲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1月07日
ISBN:9789864061778
語言:繁體中文
售價:270元

人何以活著?
一個擁有穿越人間地獄的剔透靈魂視角的詩人。

  使我所見皆慈悲,所聞皆愛
  淨我醜陋的結痂與戒疤
  使我成為最好的人

  《諸天的眼淚》第三屆周夢蝶詩獎首獎作品

  「詩人若無思想不能求其深刻,若無才情不能求其創新,《諸天的眼淚》兼備二者,堪稱是一部向周夢蝶致敬的詩集。」──陳義芝

  離去或許會有送行的車聲
  或許沒有,但定有孤獨
  會喊著陽光的名字
  會有明亮的草色在眼前閃

  有溫暖的指尖順著棺木的紋
  前來理解我。有時是風
  留下我未盡的話語,有時
  是堅韌的傘面在極冷的時刻
  會為你們接住一些雪,或難堪,記得

  是明燦的月光披覆在身,是人們
  從世間得到的愛,寧靜的年輪
  被按上指紋,許諾為諸天的眼淚
  ──節錄〈諸天的眼淚〉

  詩人藉宗教之手,卻潛入每一個人心裡或淺或深或還在不斷陷落的窟窿裡,那些滿是敗壞、扭曲、傷殘,無人聞問的窟窿。

  他不悲苦抑鬱呢喃,也不仇憤填膺嘶喊,只是深邃斂靜地將我們頻頻負隅頑抗的雙手給溫柔拾起。

  當我們在美好與罪惡、生死與記憶、愛與背叛、命運與無常之間,千瘡百孔卻又尋覓不到出口,觸目皆是駭人髏骨時,他的溫柔拾起,是最巨大的同情與悲憫。

  我們何以活著?為何活著?在每一個舉白旗的當口,是詩人一次次願意以詩為我們粉身碎骨。

名人推薦

  ◎羅智成(詩人,作家)、崔舜華(詩人)、鄒佑昇(詩人)撰文推薦。唐捐(詩人,台大中文系教授)、陳育虹、陳義芝(詩人,臺師大國文所兼任教授)傾心推薦(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好評推薦

  ◎羅智成(詩人,作家)
  詩創作最迷人的困境與動力,是去探索、甚至越過語言的邊界。
  而以佛學或道教思想為基礎的冥想經驗,卻傾向把某種最深刻的體悟排除在文字表達之外。
  因此「以詩證道」像是一個僵局,除非你找到詩本身的率性、「反語言性」或「反慣性語言」的「禪性」。

  所以崎雲一意孤行的詩作是勇敢而令人凝息關注的,你會在閱讀的瞬間迸出無數念頭來參與對話與辯證,並不時體驗到若即若離的思想的美麗與張力。

  在此,我把《諸天的眼淚》視為對周夢蝶詩美學的勇敢延伸,更是一個年輕的創作者緊擁豐盛、優美的文字,以現代諧擬古老,以感性描繪知性,以具象扣問抽象,甚至是抽象之後無邊無際可能性的探險。

  ◎崔舜華(詩人):
  崎雲尤其以濃筆寫種種苦:病老之苦,求之不得的苦,無愛之苦,清貧與勞動的生活之苦……值得深究的是詩裡面並不索求太多的離苦得樂,亦無諄諄誘導之意(若有的話也就太不崎雲了),他的詩之所以充滿了生的力道,而非悟的枯索,是他用力地於每句詩行之中當下證苦、即苦、整個地浸泡在苦裡,使苦中有愛,而愛正恰恰足以消解一切苦厄──

  ◎陳義芝(周夢蝶詩獎評審評語):
  這部由七十五首對應聖境而展布人心困境的詩集,究竟有何表現、如何表現?從下面這首小詩,或可略知:

  「看見自己坐在火爐中/成為火爐,爐上銅鍋/吞吐著泡沫,有人形與諸鬼亂舞/也許這就是我的一生/我是守爐的靈童/看顧著世間轉瞬即破的大夢」

  詩人崎雲探察人間火宅,鑽研緣影、生滅、業障等現象,為解生命困惑而化身守爐靈童,冥思掙扎、上下求索,抉發前一本詩集《無相》有心試探而未及深刻的佛學義理。題名「諸天的眼淚」,諸天是護法神,流淚因不忍有情眾生受苦。

  就詩論詩,其可貴的表現在悲心通達,意象豐繁,隨手拈來皆能塑造富含啟發的象徵情境;思維靈動則如穿行於山徑的風,藉流轉的韻致引領讀者尋幽,獲悉整座大山的奧義。詩人若無思想不能求其深刻,若無才情不能求其創新,《諸天的眼淚》兼備二者,堪稱是一部向周夢蝶致敬的詩集。

作者簡介

崎雲

  本名吳俊霖,1988年生於臺南,新竹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現就讀政治大學中文所博士班。

  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第三屆周夢蝶詩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創世紀六十周年紀念詩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X19全球華文詩獎、國藝會創作補助以及各地方文學獎等。著有詩集《回來》(角立,2009)、《無相》(斑馬線,2017)、散文集《說時間的謊》(臺灣東販,2019)。
 

9動人推薦/羅智成(詩人,作家)
10【推薦序一】有些痛苦如衣帛/崔舜華(詩人)
16【推薦序二】密嚴的一片/鄒佑昇(詩人)
21第三屆周夢蝶詩獎評審評語──陳義芝(詩人,臺師大國文所兼任教授)
 
輯一:茫茫草野等身高的千葉盡裂
28如是
30解答
32回音
34禪機
36安心
38燃指
40如色
42破獄
44殘響
46亂針
48餞別
 
輯二:光照一心十五年
52丹心
54歸元
56藏氣
58三現
60虛心
62相聚
64陰符
66傷心
68垂憐
70上邪
72遺神
 
輯三:失火的宅第
76 'a
78 a
80 sha
82 sa
84 ma
86 ha
89 om
91 ma
93 ni
96 pad
98 me
100 Hūṃ
 
輯四:內在的音律
106來歷
108對峙
110收容所
112內在的音律
114破綻
116歸處
118孤獨的時候
120發心
122捨身
124岩墟
 
輯五:當我危坐於此多時
128疑惑
130如夢令
132我沒有一雙足夠好的眼睛
136當我危坐於此多時
140生命的出路
144諸天的眼淚
148無關
151且自茲去
155誰能來此回應我的卜問
159夏日轉乘
162虛構的命題
164當我側身在病
 
輯六:我身心俱疲啊你啊你呢你呢
 
182【後記】靜物皆活
 

推薦序一

有些痛苦如衣帛/崔舜華(詩人)

  一段時間裡我勤勤地讀《心經》,那是我最接近佛義的時刻,但駑鈍如我僅僅是將經文當作漂亮的富詩意的散文來讀,讀見「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時,不知所謂地激動得要掉眼淚。我想寫字的人大體上有太多太沉繁的顛倒夢想,太悲傷莫名的罣礙形狀。後來我甚至將這句經文的梵文刺在了左右手臂上,但迄今彷彿也沒有真擺除了什麼六根煩惱。

  崎雲和我不同,他是真心將身體將他的文字整副地投入佛的語言裡,讀他的詩若沒有幾撮了悟的慧根,還真真覺得難以觸碰。崎雲很年輕,個子清瘦,愛穿花樣飽滿的合身襯衫──幸好他的外貌不似詩一般苦澀多稜,還留有許多水仙臨鏡的塵世氣息──但這與他詩中偌多偌繁的佛道雙修的詞彙系統並不違逆,若是仔細地貼身地去讀,可以看見崎雲的詩裡藏著許多與塵泥同打滾的訊息,像一襲夏日印花圖樣的貼身袈裟。

  他尤其以濃筆寫種種苦:病老之苦,求之不得的苦,無愛之苦,清貧與勞動的生活之苦……值得深究的是詩裡面並不索求太多的離苦得樂,亦無諄諄誘導之意(若有的話也就太不崎雲了),他的詩之所以充滿了生的力道,而非悟的枯索,是他用力地於每句詩行之中當下證苦、即苦、整個地浸泡在苦裡,使苦中有愛,而愛正恰恰足以消解一切苦厄──

  痛在肩上,等待某種感動
  等待水火交響在谷壑間
  回到杏色的九月
  使意念蒸騰若雲行
  三萬六千神,皆願意為我
  各留一道緩慢而深長的呼吸
  使病充滿愛
  使自己充滿自己〈歸元〉

  苦也有分等級,輕度的苦是日常裡細細瑣瑣的小苦痛,例如抽菸的時候與自己對視(但我記得崎雲是不抽菸的,不抽菸而寫菸的年輕詩人還有林餘佐),煙霧和虛無的對證,牽動此身不再得的感嘆。但這類感嘆其實是相當青春的,唯有少年才擁有如此直截的心思,去詰問、逼視每分每秒消逝的涓滴年華──

  熄滅的火光都往哪裡去
  虛空隨時都在取消自己
  甫從指間飄散的煙
  揣摩靈魂的扭曲模樣
  可能有些苦啊我知道
  來自尚未被誰看見〈燃指〉

  但崎雲確實有病──不只是〈當我側身在病〉中所言的病弱體軀,他深藏而難視的靈魂亦患有難治之症。像崎雲這樣敏感而內省、多慮而寡慾之人,彷彿是在墮落與悟道之間拿不定主意的修行僧,不斷地以鐵器鈍物錘打自身的精神性的肌肉,將一切思慮曝露在俗世的瀑布下,現實因此能夠輕易傷他但也無法傷他,因為他先一步地認識清楚了:此世此生的痛苦是無盡無際無法擺除的,故不如投身奔躍之,將自己投入在苦浪悲濤之間,藉此得證屬於詩的一切智──

  總有讎敵需要愛
  總有天機應在數算之外
  想離開,只是觸目所及
  盡是痛苦的大海〈垂憐〉

  苦是精神的滋味
  無糖的盆地,活生生地
  個性的稜角在剝落,龐然之心的刺痛
  使疲憊的虛空常擠壓〈對峙〉

  屬於詩的智是什麼?我想對崎雲來說,那不過就是愛──唯有愛能使他坦然於自己的不安和疲憊,但當一個人擁有了愛、嚐過了愛的甜味,那苦便顯得更加惘惘地威脅在身側。當整本詩集來到最後的第六輯「我身心俱疲啊你啊你呢你呢」,崎雲一反先前五輯中的善忍耐觀自在,以連續十九首短詩組成的長組詩裡,他反覆地絕望地甚至接近黏膩地呼喊著苦啊苦啊苦啊──濃密壓抑之後的呼號翻滾格外有種活生生的肉體撞擊的爽快痛感,這也使得輯六成為整本詩集中我自己私心最喜歡的部分──

  似乎有什麼要裂了
  皮膚與肺臟,我的眉心
  被風與水灌得滿滿地  
  像緊繃的關係被他人拉扯在手裡
  有些痛苦如衣帛
  要裂,要裂,要裂了

  有些痛苦如衣帛,而另一些痛苦又像什麼呢?這個問題問觀音問道士或許都不對,也許有機會可以問問詩人,可以擁抱可以廝磨可以被充滿的痛苦,或許也就逼近某一種愛了。

推薦序二

密嚴的一片/鄒佑昇(詩人)

  在印度西北方的摩訶拉什特拉邦,有座獻給濕婆的神廟;這面向西方的神廟以濕婆所居、位於世界中心的大雪山凱拉薩( Kailāsa )為名,呈現濕婆諸多源於南方教派、對於八世紀北印度心靈仍屬陌生的形象:遙望神廟時,如一飛翔馬車的大殿之頂處,是陷入沉思的瑜伽自在相( yogeśvara );若進入黝黯如處山腹之內的大殿,天花板上則是那在毀滅的舞蹈中,垂眼看向自身指趾最末梢之任一屈曲的舞王相( naṭarāja )。

  若依循信徒參拜的路徑,繞過神廟大門以賢瓶為己灌頂,所以能普遍施福的吉祥天女裸身像後,參拜者將置身於一個上方以及東、西兩側皆被石壁封閉的空間。東面,亦即指向大殿與奧室( garbha-gṛha )的石壁上,是此神廟最精緻的浮雕:濕婆身披半透明輕綃,瓔珞飾頸,高高盤為峰形的紺青長髮戴著天冠;閉目,盤坐,一穩固的三角形,崔巍,瑜伽自在。八位持世天神從遠景遙遙趕來;祂們必須將濕婆從冥思的悅樂中喚醒,否則世界便將消隱為無差別的空虛。此像的對面則是濕婆的怖惡相——陪臚( Bhairava ):十臂,持刀與斧,以及一滿溢鮮血的缽,含勁不吐的身軀超出了浮雕的上下框架。一個熟悉教理的信徒將在這個空間中想起,自己正置身於同一實體的兩個面向之間;看見( darśana ),並且因此受彼環伺、受彼封閉。

  從大門至最深處供奉濕婆之莖( liṅga )的奧室,神廟的每一室、每一窗、每一偽裝為孤立的微縮城池的石柱、壁上華鬘與珠網、室外的一對石象與石幢,乃至環繞神廟的浮雕迴廊,皆源自對一巨大玄武岩的挖鑿:從上至下,從外推進內裡。這座高約三十公尺的建築可被視為一件由諸多雕刻構成的單一雕刻。根據研究,這挖鑿占據了無數匠師三個世紀的生命。這龐大的雕刻至今卻仍在邊沿留下些許未盡之處;在此,作品與原料向彼此過渡。

  在這仍然不足以使作品完整的三百年中,連接大殿與南側迴廊的石橋斷裂。裸露的空間促使匠師在大殿南側外壁鑿了一個小龕;這裡是一個形上學的暈眩,一個在一龐然結構裡再現結構整體的微小局部:「濕婆恩庇羅波那」( Rāvaṇa-anugraha )。根據神話,十首羅剎王羅波那偶然經過世界的中心時,忽然意欲惱亂居住於大雪山的諸神;於是他進入山腹,以他所有的手撐持大雪山,搖撼,驚動了濕婆的配偶雪山神女,使她中斷與濕婆的長久交合。濕婆於是從榻上起身,以足趾按地,如此便鎮壓了羅波那數個千年。在這些千年的每一刻裡,羅波那不懈地創作歌詠,讚美濕婆。他的勞務終於使濕婆歡喜,釋放羅波那,並贈與自身的一莖作為無敵的利劍。在凱拉薩神廟的這個龕室,羅波那如蜘蛛的多臂大都已經斷裂,但仍可清晰看見他以左側最下之手碰觸臀後的大地,施力,欲使蹲踞的身體上升;已經失去的手都曾緊緊抵著凱拉薩鐘形的內壁,某個瞬間曾經有暴力,曾經震動;已經被壓制。他的十張面孔中,未風化的或者憤怒,或者歡悅,或者怖懼;如是,他將在山腹之內歌詠千年。凱拉薩之上唯有不可思議的靜謐:濕婆與其配偶共處床榻;雪山神女委身於濕婆的背脊,濕婆倚著床柱,雙脛交叉,左足觸地。

  恩庇:anugraha,字面意思是隨彼蜿蜒地掌握。這個詞彙也出現在《金剛經》中,須菩提提出的第一個問題;鳩摩羅什將之翻譯為「護念」,但玄奘的譯本或許更精準地傳達了這個概念:「攝受」,某人已經給出自己的局部,對方也便就此成為此人可運動的肢節。

  這龕室,以及這座它所指涉的神廟,揭示了一種三元關係:憤怒的歡悅的怖懼的意志、世界、世界的面容。也可以理解為:神話的言說、現象、現象的(非)人性。羅波那言說數個千年,使世界取得一個面容,俯身向他、掌握他;工匠挖鑿三個世紀,他們未盡的作品仍在某些邊沿向原料過渡。此間存在神話與現實間的差異。

  如果有天,一個人一切有心的言說聚集,挾帶無心的話語與聲音,迴旋;如果這人由此看見他的言說,受彼環伺、受彼封閉:一具獸行的屍體、補怛洛迦、傾聽者。也可以理解為:詩、環繞一人的環境、詩。

  一切超越性的異域、洞中世界、結晶天球的每一殼層,皆有賴於翻譯:異語言、鸞筆在沙上的書寫、宗教導師的口頭承諾。一切在譯文中所欲望領域的湧現,有賴於譯文對目標語言的壓迫:詞語被迫互相結合,被迫退行回到它們初生之時幾近於無的意義,被迫說出它們從未夢想說出的話。有賴於譯本對原初文本的揚棄、背叛,與阻離:譯文中領域可拆卸的每一無機局部,將領域已經湧現的消息傳向語言整體;領域就此隱沒,卻潛藏於整個語言。

  某個人坐著,眼簾半啟,同時看著他一生不能揚棄的內側與外側,存思:持存一個思維,受到一個思維持存,希望一個思維展示暴力,搖撼:

  香炷如鐵樹焚過而有銀鱗
  漸次展開,暖而又冷的一生
  重現一個又一個下午
  虛浮的冥想時光,火星
  不斷逼近,帶來亮紅色的光環 
  捆仙索,風火輪,乾坤圈   
  或其實是尚未周延的思緒
  驟降的精神

後記

靜物皆活

  當我難過的時候,便會於深夜,獨自去看海。

  前往海港的路上,有一段路,因鄰近機場,路燈在夜間都是沒有打開的,只有在一些路口偶爾可見閃著黃燈的警示,離得稍遠,便又是一片黑暗。騎著和友人借來的老舊野狼獨行在這條漆黑的路上,此前、此後,再無其他的人、車了,耳邊,只有風聲與引擎聲,響在安全帽裡,也隆隆隆隆地不太真切。宛如早已鏽黃的齒輪彼此硬嵌合,轉動,勉強地轉動,有那麼一度,使我懷疑起這些頓挫的音聲,會不會都是自我的體內發出來的——我是生鏽的人,有紅鏽的驚心之美,是身遍是用力即碎的薄如雲母的鐵片,是鋼鐵男子、逐浪之人。

  試著將大燈關掉,耳朵打開,記著油門穩穩催發的手感,眼閉上,盤算著這條在深夜騎行過不下二十次的長路,其曲折與險要之處——多遠有一個路口,再遠,則應於哪條巷弄轉彎。想著濱海之地,夜半無人的浪潮,必極靜、極深,海面上的漁火,必極度光明,漸遠而漸爍,如宇宙彼端所傳來的訊號,極蒼老、渺遠,且充滿寓意,而屆時裹在我身上的風,又將會是一如既往地,極大、極沉,宛如一種阻止與推拒——不要再靠近了,停下來,這裡不是你的歸宿。你懼水,但我明白你的企求,你企求我能夠容納你的聲音。

  想著海港將近,聽風在耳邊吹,意識之中便彷若有一面海色提早浮略在眼。是海的手掌由彼端急急伸至此處吧,其掌心,是蒼黑與黛螺,是海天相接,遠、近如布幕的顏色,而我正騎行在它的掌紋上,我正成為它的紋。我知道自己正在冒險,但仍將雙眼緊閉,油門穩穩催,時速約莫三、四十,心中默數著一、二、三、四……直到第七秒,有惶惶的恐懼若雨中暴漲的河水將決堤,迫使我將眼睛睜開。只是眼界所及,此前、此後,仍是一片黑暗,並無其他的人、車相迫,無貓、無狗、無鳥,無斜斜且橫越而下的飛機發出隆隆噪音自頭上掠過,然而我心中所感到的恐懼與不安,卻是篤實的。是實有,是存在之焦慮,是一座山「砰」的一聲壓在胸上,翻過來,是一面洶湧的海。

  假如一秒即是一世,七秒七世的衰期,因恐懼而睜眼,那種「醒覺」,伴隨著刺激與冒險、恐懼與安定,此前、此後,眼界之中是一片黑暗,也只剩下黑暗。獨行其中,並不特別令人感到畏懼,恐慌是自內而生的,是內在的昏聵,是意識到自己對於周遭一切即將失去掌握時,最後的掙扎。海上的燈火、空中的繁星、遠處閃著黃光的號誌燈,皆彷若那些慈憫或冷漠的眼,只是觀看,而不介入,薄淡的雨水或許是他們的眼淚,但也或許不是,乃因當我選擇關掉車燈,我便已不是他們的一部分。我盲,以心照路,憑恃著直覺與聽覺向前走,我不是光明,不是黑暗,我是我,是被自己深深凝視的物象。時刻告訴自己不要睜開肉眼,要堅持下去,直到再也堅持不了為止;直到看清心裡的深淵,深淵裡頭的漩,看穿那一次次身心不安寧時的陷落,到底所為何來,才止。

  害怕自己,然而又被自己給接住,如灘上的細沙,沉沉托住我的體重。我是沙,是珊瑚、魚骨、風化的石,是那些被分解的意象,漂浮在空中、地上,聽山靈水族的魂魄說話,並在他們的話語當中移動。在那之前,我將車停在路邊,細細感受恐懼的生起及其感染至肉身時的觸動、顫抖、加速的脈搏,與後來的消滅。想起王陽明曾言:「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一切觀看的工具,都是意識的延伸,意識決定了物質的存在狀態及其意義。有感,有通,心與象之間有聯繫,即有應。

  如當下一瞬而起的恐慌與怖懼,也經歷了前六秒之心理時間的鋪陳,當我看著自己,「恐慌」明白起來了,「畏懼」明白起來了。那是對意外感到恐慌嗎,還是對死亡感到畏懼?亦或者,當下之我所害怕的,只是自己貿然遁入無邊黑暗,而懼於一不小心便將被世間永恆的遺忘?我的耳邊,只有呼呼呼呼的風聲,想來,是內在之我透過萬物在向我說話吧。如同,風一度大到搖撼了我的車行,鋼鐵的意志,使我在此中鍛鍊了平衡的技藝,在險阻之中成長,顛簸之下節制——何時該送出多少油,又該收回多少。何時該換檔,要煞車,要及時地睜眼,看穿那些空花虛影,放大心鏡之光,而詩,或許便是那道光,是心燈對世界的探照,是我於禪房中,戒尺擊身的直覺與警醒。

  若要巧設譬喻,詩或許是一廣大卻夐黑的禮堂、世界、宇宙、塌陷的黑洞、閉關的石室,其中四散著神祇踐履之跡。詩是履過,詩是痕跡,詩是認識自我內在之精神與靈明的鏡,是行動、探勘,是行動之後的成果,是一瞬之感應。詩亦是學習平衡的技藝,是內在之我透過文字在向我說話,是我對世界有抵抗、不捨、哀憫、愛戀、痛苦、不甘,而欲揭露,亦或只是冷靜地聽萬物之精神反過來向我訴說;詩既然是內在的世界,那麼我對世界的抵抗,即是對自己的抵抗,對詩之節制、放縱、刪汰與不滿,亦是對自己的節制、放縱、刪汰與不滿;詩是靈動的寺宇,寺宇是肉身及此中不變的性體,創作與領會之二事,或許是對於神之跡的接觸與靈應,就此,詩歌亦有其修養的工夫。

  是自紛呈的象中,尋找與自我意念相應之物,乃至情意的附身。這本詩集所收之作,雖援引、採用了些宗教、神話、民俗傳說的意象與典故,但其核心,仍是那黑暗的自我,如露水滴落潭面引起的漣漪不斷向外擴,擴而漸寬、漸緩、漸遠,成為此書各輯次主題與題材。而對於某一概念多角度的看待、翻轉與嘗試,大抵是寫作這些詩作時,最大的樂趣,而這些樂趣,亦常假借宗教的意象,當我再一次、又一次閱讀它們時,反饋給我一種安定。

  想來,黑暗也並非總是為我們帶來危懼,其亦時常稍來包容與寬慰,如我大學時期,深夜獨自坐在沙灘上所眺望的那一片寧靜的海。

  亦如我在台北盆地生活的這幾年,每當心思惶惶,便將室內的燈關上,拉起窗簾,藏身於衣櫃的深處聆聽各種音聲,自室外向內漫。在暗中,耳益聰,目益明,竟也能聽見平日忽略之聲,是如何以一種冥冥然不可測知的規律相互交響著;平時不在意之形,其細節與紋理是如何於多角度的觀看中產生美感,及其詭譎如魅的影,帶來驚奇。靜物皆活,而一切活物,又俱歸於寂。想像黑暗擬人,伸出友好之手來,將我溫柔地握在掌中,奶油般融化,肉身的熱是黑暗的脈動,心則是一塊不斷吞掉光的鐘乳石,是海上的月,是月上烏暗的靜海。

  然而即使是海,既有其完滿,自然亦有其瑕疵,一如這冊詩集所收之作,自二○一二到二○一九,七年過去了,自我因生命困頓開始接觸宗教典籍之期,截至今日,亦已佔了一半多一點。困頓未嘗稍減,也未能真正領悟出一些什麼,只是深知前往大海的歷程,成為大海的歷程,難免會遇到一些挫折與危難,但能夠安然過去了,也就好了。一如當我受到恐慌的驅使而於無一盞路燈的道路上毅然睜眼,將車燈打開,發現目之所及,有一頂老舊的安全帽就落在不遠處,若再閉著眼持續向前騎行幾公尺,大抵,就會直直撞上了。然而,因直覺或冥冥之中諸神的眷顧躲過了一劫,該值得慶幸嗎?倒也並不,乃因我當下腦中所想,多是帽子的主人如今安在?是風勢太大,車行時,被風吹落的車上的備品?還是意外之後不及清除的遺留?

  想來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亦或者,以上那些揣測,也都是答案。

  乃至,彼之實相,不過就是一顆通往入海口之河道上頑固的巨石,如我隨後幾年四處浪遊時,於溪邊,偶然遇見的那尊被丟棄的木雕菩薩。是身有嗑碰,多缺損,在其斑駁之漆下,有長長的裂痕如峽谷綻開一隻眼。

  有精神尚在,有聲汩汩,自其中流下淚來。
 

Pad 這即是原因嗎Potalaka,哪裡還能觀自在,要站在多高的山頂、足探多深的黃泉,始能聽見諸佛的講經聲化為風聲與金箍或心聲,被故人聞見前來與你我相會,Potalaka龍女說:只要有念假即成真,即如我見如你見,我愛如你愛皆是同一的本源Potalaka,你要相信龍女所念即現,所思即成的咒訣即便那是多大的罪愆啊,我的朋友與敵人,請你以你殘存的聖性指引我尋得最後一束乾淨的柳枝,以遮蔭我身淨我所念念淨我於額前燃起的淫欲的火蕊成為雪,凝為石使我所見皆慈悲,所聞皆愛淨我醜陋的結痂與戒疤使我成為最好的人 亂針 自虛無擷取形象音聲疊音聲自鼻腔到額前鑿開靈明的通道,四周是螺紋、木輪、水上漩渦吐出的待解之句,浮沫是風聲難言的秘密。我抿唇闔眼,不輕易顯影在人前說愛,有時是隱忍有時是不可解之真言靜默地擦過耳際阿賴耶中,一面星圖曾疾疾展開覆又隨即捲了起來如遺漏在棉襖裡的一支針持續接收世界的雜訊而漸鏽,模糊針孔之後的景誰在彼端如流螢散火將掌拍來,安心處抿唇也有苦澀的模樣而終其一生不可說只是等待睜眼即可見,化針刺為蕨葉無懼於被刺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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