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 卷一血的預感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 卷一血的預感

作者:郭松棻吳濁流葉石濤邱永漢李渝
出版社:春山
出版日期:2020年01月21日
ISBN:9789869849784
語言:繁體中文

國家人權博物館X春山 合作出版

胡淑雯.童偉格 主編

以文學靠近記憶的現場

 
  研究轉型正義的吳乃德教授曾提及記憶的社會化過程,以二二八事件來說,面臨兩個階段,一個是解嚴前後要求恢復記憶、挖掘真相,第二個階段則是歷史的闡釋競爭,也就是歷史的政治作用以及責任。至今,轉型正義仍處在第二階段的不斷分歧中,其工作往往經歷再一次的政治與族群衝突。因此文學與藝術將是追求記憶第三階段的路徑,也就是在文藝創作的昇華與對話中,解除政治僵硬的歷史詮釋,讓當代與未來世代以文學靠近記憶的現場,對歷史與人性擁有寬廣與複雜的認識。這些傑出的文學作品源自臺灣獨特的歷史經驗,所透顯的美學與政治、歷史命題,將使我們理解,記憶不僅是政治、歷史的資源,也是美學與創作的資源。

  史學家蘭克曾說,歷史要寫得像過去發生之事一樣真實。「那過去發生之事如何像『歷史』一樣真實?」有時是來自虛構。在過去被壓抑如同真空的時代,虛構作品以其最大可能性與豐富的意象,在一片空無中傳出回聲。所以虛構在記憶的現場,重要性等同史料。主編胡淑雯與童偉格不局限於白色恐怖的定義,選出三十位作者,發表時間自一九四八年(吳濁流〈波茨坦科長〉)橫跨到二○一七年(黃崇凱〈狄克森片語〉),而從卷一起首之作郭松棻〈月印〉,到卷四壓卷之作賴香吟〈暮色將至〉,這些作品使我們得見在戒嚴體制逐步生成、強化與轉變的漫長過程中,臺灣跨越數個世代的小說家如何連綴創造力。

  █卷一 血的預感 沒有日夜的日夜
  郭松棻 月印
  吳濁流 波茨坦科長
  葉石濤 臺灣男子簡阿淘[節選]
  邱永漢 香港
  李渝 夜琴

  本卷以〈月印〉「終戰後」開場,以〈夜琴〉「黑暗的水源路……原是槍斃人的地方」落幕。一九四五年的政權交替震盪,有人逃來臺灣,有人逃出臺灣,逃不走的處於逃亡、監禁或落難餘生,白色恐怖牽涉的時代肌理,前情後事都在這五篇作品當中。

本書特色

  一、白色恐怖小說選終於問世。《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為國家人權館與春山合作出版選集,由胡淑雯、童偉格兩位小說家主編,從近兩百本作品中,選出三十位作者。這套作品包含四卷不同主題,在閱讀傑出文學作品的同時,將深入瞭解白色恐怖與戒嚴體制如何深深影響臺灣的各個層面。

  二、各卷的安排順序有其意義,不只是文選的並置,在各卷的主題下,這些作品彼此呼應,產生關聯,如吳濁流的〈波茨坦科長〉,描述從中國大陸來臺的科長做了許多貪汙的事情後,想逃去香港。下一篇邱永漢的〈香港〉則描述逃亡者們拋家棄子從臺灣出逃到香港如何靠招搖撞騙改變人生。

  三、製作作品大事記。每一個作品均寫出首次發表時間,因為這呈現作家如何回應當下與歷史的狀態,因此各卷雖然以主題分類,但會另外製作所有作品的編年時間,看出歷史與文學的對位關係。

作者簡介

郭松棻(一九三八~二○○五)

  生於臺北市。父親為畫家郭雪湖。一九五八年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王懷和他的女人〉於臺灣大學的《大學時代》。一九六一年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一九六三年,在臺大外文系教授「英詩選讀」,一九六五年參加黃華成導演電影《原》的演出。一九六六年赴美進加州柏克萊大學念比較文學,一九六九年獲比較文學碩士。一九七一年放棄博士學位,投入保釣運動。其後於聯合國任職。一九八三年再度開始創作小說,以羅安達為筆名發表作品於《文季》,接著〈機場即景〉、〈奔跑的母親〉、〈月印〉、〈月嗥〉陸續發表於港臺報章。出版有《郭松棻集》、《雙月記》、《奔跑的母親》三本小說集。二○○五年七月因中風病逝於紐約,享年六十七歲。二○一二年出版遺作《驚婚》,二○一五年出版《郭松棻文集‧保釣卷》、《郭松棻文集‧哲學卷》。

吳濁流(一九○○~一九七六)

  本名吳建田,新竹縣新埔鎮人。日治時代臺北師範學校畢業。終戰前曾任臺灣公學校教諭、臺灣日日新報記者;戰後曾任記者、編輯、省社會處專員、大同高工職校教師、機器事業公會職員等。重要著作有《亞細亞的孤兒》、《功狗》、《波茨坦科長》、《南京雜感》、《黎明前的臺灣》、《臺灣文藝與我》、《無花果》、《臺灣連翹》;「臺灣作家全集」收有《吳濁流集》。一九六四年創辦《臺灣文藝》雜誌,並主編一到五十三期,直到他去世。另成立有「吳濁流文學獎」,獎掖後起臺灣作家。一九九六年新竹縣立文化中心建有「吳濁流館」。

葉石濤(一九二五~二○○八)

  臺南市人。省立台南一中舊制五年畢業,退休小學教師。著有論著《臺灣文學史綱》、《臺灣文學入門》、《臺灣鄉土作家論集》、《展望臺灣文學》等。小說集有《紅鞋》、《臺灣男子簡阿淘》、《西拉雅族的末裔》,共有八十多本。曾獲「臺美人文獎」「中國時報文化貢獻獎」「牛津獎」等十多次。

邱永漢(一九二四~二○一二)

  生於臺南。一九四二年畢業於臺北高等學校,後赴東京帝國大學就讀,之後返臺因參與臺獨工作,於一九四八年逃亡香港,並至日本發展。在臺北高校時即創辦詩誌《月來香》,參與臺灣文藝家協會,在西川滿主持的文藝雜誌《華麗島》、《文藝台灣》發表作品。一九五四年以〈濁水溪〉入圍直木賞,一九五五年再以〈香港〉終獲直木賞。

李渝(一九四四~二○一四)

  臺大外文系畢業,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中國藝術史碩、博士。曾任教於美國紐約大學東亞系,擔任香港浸會大學駐校作家與臺灣大學白先勇文學講座。著有小說集《溫州街的故事》、《應答的鄉岸》、《夏日踟躕》、《賢明時代》與《九重葛與美少年》;長篇小說《金絲猿的故事》;小說與藝術評論《族群意識與卓越風格》、《行動中的藝術家》和《拾花入夢記》;畫家評傳《任伯年》;翻譯《現代畫是什麼》、《中國繪畫史》。

國家人權博物館

  二○一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總統府公布《國家人權博物館組織法》,歷經多年籌備的國家人權博物館於二○一八年正式成立,除持續推動威權統治時期相關人權檔案史料文物的典藏、研究、展示、教育推廣及國際交流工作外,亦擴大支持各種人權議題及當代人權理念實踐推廣的組織發展,展現臺灣追求落實民主人權普世價值的決心。二○一九年,人權館成為國際人權博物館聯盟亞太分會(Federa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Museums–Asia-Pacific),與國際人權思潮接軌,促進民主與人權理念的推廣及深化。

編者簡介
 
胡淑雯/主編

  一九七○年生,臺北人。著有長篇小說《太陽的血是黑的》;短篇小說《字母會:A~Z》(合著)、《哀豔是童年》;歷史書寫《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那些在恐怖年代失落的人》(主編、合著)。

童偉格/主編

  一九七七年生,萬里人。著有長篇小說《西北雨》、《無傷時代》;短篇小說《字母會:A~Z》(合著)、《王考》;散文《童話故事》;舞臺劇本《小事》。

國家人權博物館館長陳俊宏序
寫在《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出版前
 
胡淑雯 編序 倒退著走入未來
童偉格 編序 空白及其景深
 
卷一導讀 血的預感 胡淑雯
郭松棻 月印
吳濁流 波茨坦科長
葉石濤 臺灣男子簡阿淘[節選]
邱永漢 香港
李渝 夜琴
 
編輯說明與誌謝
作品清單
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大事記

導讀

血的預感   

胡淑雯

  「人就像淺灘上的魚,口裡不斷吐出膠質,來黏補分離的親人,有時膠質稀薄了,再也黏不上了。」父親說。

  父親成了數學教員是光復以後的事。歷史教了兩年以後,因為國語實在太差,經常詞不達意,或則心中的一番話無法如意吐出來感到焦慮而痛恨自己,於是改教起代數和三角來,一身的熱情漸漸被架空的幾何圖形和方程式的符號緊緊鎖住。他戴上了冷峻蕭瑟的表情。起先以為那是一個面具,母親說,可到後來脫下來後面的臉也是一樣的嚴冷。人要變成另一個人是多麼容易的啊……

  郭松棻〈驚婚〉,二○一二《讓過去成為此刻》第一卷收錄的,並非郭松棻這部未完成的遺作,而是解嚴前,於一九八四年發表的〈月印〉。一九八四,喬治歐威爾的發明,一個飽含象徵意義,時而意義超載,於是不斷更新靈魂的數字。在一九八四之前的一九八一,臺灣發生了「陳文成命案」,再前一年的二二八紀念日,「林宅血案」。將近四十年過去了,懸案依舊是懸案,亡者的血早已乾了,謀殺依舊是「無解釋」的謀殺。人人都無從得知內情,但人人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這就是白色恐怖。在一九五○年代大殺大捕的高峰期,槍決了多少人?關押了多少人?至今依舊是一個模糊不定,彷彿有數,卻無法蓋棺論定的謎題。我們只知道,被槍決者,至少有一○六一人,在獄中死亡者,大概是五十四名。至於戒嚴時期的政治犯總數,國防部在二○○五年呈給總統府的一萬六一三二人,可能是比較接近,然而保守的數字,但其中只有九千多人有刑度,另外六千多人簽結或不起訴,這還不包括那些「未經審判程序」,被送往「反共先鋒營」進行思想與勞動改造的,數百名海軍受害者。注1

  威權政體帶來的傷害,遠大於它所欲防止的危險。為了「反攻」,「反共」,為了一場即將發生但始終沒有發生的戰爭,人民首當其衝,成為國家的戰犯。本書裡收錄的五篇作品,為我們寄存了二戰之後,國民黨政府來臺接收至五○年代,白色恐怖高峰期,傷殘與抵抗的精神面貌。

  〈月印〉銘記的是「罪」,一個少女由初戀的至貞至純,走向告密與背叛的罪。不同於陳映真筆下俊朗的革命少女,〈月印〉中的少女文惠,是一個被革命事業排除,孤寂而心生黑暗的少妻。陳映真的少女千惠,其形象,封存於當年「那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終究失敗卻不忘初衷,呼喚著「請硬朗地戰鬥去罷」。而郭松棻的少女文惠,其形象,則失落在「她逐漸感到,生活或許本來就是這樣寂寞的」心事裡。付出的青春無法兌換成世俗的幸褔,她也曾經想要趕上大家,趕上她的摯愛,趕上那吸納了丈夫身心的新人物,新思想,與新時代,「把病中那段空白的日子補回來」,但猜疑的心讓她不由自主提早做了行動,她告發了丈夫的祕密,本以為可以把生活要回來,卻無法預料,這小小的個體行動,引致了一連串的死亡。在那危險的關頭,被歷史選中的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那大逮捕剛要啟動的歷史時刻,革命的參與者與旁觀者,還來不及覺察國家暴力的殘酷,就硬生生撞上了它。直到九○年代,各種口述歷史出土以後,身為後人的我們,在受難者的陳述中恍然驚覺,怎麼,被特務帶走的許多人竟然以為,自己「去一趟問話就會回來」。

  〈月印〉中另有一個女性角色,楊大姐,是一位從事地下工作的外省女性。她總是穿著旗袍。那一身旗袍,標誌了革命女性動盪中依舊雅致的女性魅力,她高尚的人品,也召喚著文惠學習「漢民族」的認同,是文惠曾經嚮往,繼而嫉妒的女性形象。吳濁流的〈波茨坦科長〉,則帶領我們回到戰後接收的歷史時空,以「學穿旗袍」這樣的「光復姿態」,描寫了臺灣人對新政權的困惑。這篇小說,在緊接著二二八事件後的一九四八年,以日語發表,在當時造成極大的轟動,身為讀者的我們,可以在這份中文的譯本中,讀到日語句法輾轉新鮮的趣味。這是一個外省籍特工,改換了名字與身分,來臺從事接收工作,搜刮圖利的故事。也是一個本省女性心向「祖國」,努力學習國語,婚嫁於外省官僚的風采與氣勢,進而瞭解「劫收」之內情,於日常中緩緩頓悟的過程。借女主角玉蘭的話說,那是一種獲得國家,獲得婚姻之後,發覺「所得者並非所求」的徬徨。小說在批判省籍情結的同時,試圖理解並超越省籍情結,為臺灣社會至今未解的政治矛盾,提供了第一手的觀察。

  接續著〈波茨坦科長〉的心理與物質寫真,迎來了葉石濤的四個短篇,取自《臺灣男子簡阿淘》這部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這是政治犯書寫的白色恐怖小說。在鐵窗中度過一千多個日子的小說家,以素描般輕快的質地,描繪了獄中的生活,一幕接著一幕,簡直目不暇給:囚禁的歲月中,一方可以得到日照的角落(可以免除皮膚病)。觀看女犯從牢房前走過,所得的撫慰與快樂。「臺灣民主自治同盟」的傳說。「鹿窟案」爆發的一夕之間,單一囚室湧入的三十幾個新囚,那一張張農民與礦工的,文盲的臉。發霉的美援奶粉,也算是一種新奇的食物。獄中種種,葉石濤寫來輕盈幽默,那是一種歷劫歸來,倖存者獨有的豁達。除了出獄後謀生的艱辛,他還為我們記錄了一間,偽藏於妓女戶的特務訊問所。最後,在〈邂逅〉這則短篇中,他偶遇了過去的戀人,「他向來連她的手也沒摸過」,然而他記得,「他曾經傷過她的心」。幾年後重遇的女人,已然成為一個「老公被槍決,大哥被抓的『不吉祥』的女人」,即將再嫁某個喪偶的男子,當兩個孩子的後媽。而小說是這樣走入尾聲的,「在她堅毅的告別裡,藏著挽救不了的脆弱與某些躊躇。」是的,就算心有渴望,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而那些逃出去的人呢?他們逃到了香港。

  一九五五年,邱永漢以日語發表了〈香港〉這部中篇,並獲得同年的「直木賞」。這本小說在臺灣的視野中一度閃現,又消失,如今,這部作品在長期的沉默之後,重新呼吸,並且加入了此刻,當前,全世界目光爍爍凝視且深情關注的,香港的抵抗運動。以虛構逼近真實,豐富了此時此刻,「由當下所充盈的時間之中」(借用班雅明的句子)。為了保有原作剛出爐的光澤與氣息,也為了讓讀者跟隨角色的命運,一路陪著他們走到最後,親臨政治的創傷與生命的頹敗與韌性,我們決定遵從藝術的「任性」,全文收錄。這可是一九五○初期的,逃犯的香港啊。然而,這並不是一部關於「成功」的小說,它關心的是挫敗。挫敗是現實所能給予的,無可迴避的真實。這說明了自由的艱困。自由從來都不是飛翔般天馬行空的「天賦」,自由的艱困,展現在生存的艱困之中,而生存的痛苦,體現在尊嚴的失敗裡。優秀的小說無意成為革命文宣,那不是藝術的責任。流亡者之精神潰敗,本身,就是「野蠻與欺騙的實錄」。

  至於那留下來的人呢?他們「戴上冷峻蕭瑟的表情」,如郭松棻筆下的父親,再也無法黏補分離的親人。女人則無名無姓無面孔,流落在市井間,在李渝的〈夜琴〉中永恆地勞動著,也許在麵店擦桌子,問你,「要不要來盤小菜?」也或許,在某個公寓打掃,在附近的教堂裡打雜。你只當她是個沒讀過什麼書的婦人,無從發現她的身世:「父親沒有再回來,丈夫又是不見了的。」此後僅剩餘生。女人在宗教的寬慰中,「第一次明白了安定感是什麼。」在下工後的課禱中,學習,「不離棄自己的終向,不失落超性的生命,不隱瞞自己的存在,不背棄自己的過去。」這是一篇不容易解讀的小說,角色通過意識滲流至字句的回憶,有的像夢,有的像幻,男人回來過嗎?怎麼好像又不在她身邊?創傷記憶本就帶著如此曖昧的「不穩定感」。這篇小說發表於一九八六年,下一年,臺灣解嚴了。然而直到今天,許多人依舊並不知道,小說家告訴我們的事,「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的地方。」

  注1:參見《記憶與遺忘的鬥爭》卷一清理威權遺緒,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著(新北市:衛城出版,二○一年),第一二四頁。另,根據周婉窈所著的《轉型正義之路》(新北市:國家人權博物館,二○一九),一九八八年時任法務部檢察官陳守煌,曾在立法院答詢時指出,戒嚴時期的政治案件高達兩萬九千多件,魏廷朝據此預估受難人數約達十四萬。但這個數字至今無法證實。


月印 郭松棻
一九八四年七月二十一至三十日首次發表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1 終戰後,鐵敏從六三部隊遣散時,是躺在擔架上被抬回家的。 因為這樣,文惠的母親對他們兩人的婚事,倒猶豫了起來。 然而文惠自己,早已忍不住心中的歡喜。 一談起敏哥,她總是高興得整個人都要跳起來。 從疏散的鄉下回到臺北,文惠又穿起第三高女的學生制服。 一個人癡癡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陷入種種美麗的遐想,半晌都醒不過來。 母親叫了一聲,她才如夢初醒。 然後戀戀地離開了鏡子,挽起菜籃,走到市場去。 她一個人戀戀地走在街上,思念著未來的結婚生活。 戰時鬱鬱不樂的樣子一掃而空,如今想得高興了,她還會飛起小碎步,背後帶著一陣風。 每次文惠走在路上,總會咦地一聲叫出來。 沒想到臺北被炸得這麼厲害。 戰前和鐵敏一起走過的一些街道和房子,現在再也看不到了。 三月,最後一批獨立混成旅開往南洋,其中就有許多臺灣兵。裡頭還有相識的親戚和同學們的哥哥呢。 儘管鐵敏病得不輕,然而能夠拖到戰爭結束,而不被送往前線,還有比這更令人感到欣慰的嗎? 久久苦於等待的她,如今只要把病弱的敏哥攏在自己的身邊,再怎麼樣的痛苦都可以化為幸福的。 好像只要有了信念,他們兩人就可以隨時展開幸福的生活。 文惠走在炸毀的街道上,想著想著胸口就湧起一股甜蜜的滋味。 她竟藏不住內心的雀躍了。 戰亂未定,做母親的看到這種景象,心頭無端增加了一層無奈的悲哀。 現在,早晨的天空總在白頭翁的啼叫中發白。 接著太陽來到文惠的蚊帳裡。 她自己也像病人一般甦醒了過來。她睜開了霧濛濛的雙眼,身子懶懶地窩在床裡。 她擁起被來,回味著這幾天滿滿脹到胸口那份突然來臨的幸福感。 戰爭最後一年,從南洋傳來的消息,一次險似一次。 文惠不知暗中許下了多少心願,只求敏哥能夠安然無恙,留在臺灣。 那時處聽到說,臺灣是日本防衛的最前線。而所有的中學生,都是防衛的預備軍。 學校已經變成訓練所了,統統叫六三部隊。 再下去恐怕就要變成後備部隊的兵營了。 文惠一心想著,只要自己能夠和敏哥廝守終身,再怎麼樣的痛苦她都準備忍受的。 而且,如果自己愈受苦,就愈有機會得到敏哥的話,那麼她是下定了決心,準備迎接最大的痛苦的。 有一回,她聽到大人談起,有一個遠房親戚的男孩,夜裡從松山精神病院逃走,第二天發現死在基隆線的鐵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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