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眼:Mata nu Wawa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大海之眼:Mata nu Wawa
20年前《冷海情深》讓台灣人看見蘭嶼。
10年前《老海人》深情刻畫海人漂泊的靈魂。
2018最新作品《大海之眼》,他讓太平洋完整了。
夏曼.藍波安訴說深埋心海的傷痕
童年曾被「魔鬼」抓走兩次的小男孩
拒絕保送師大,四處流浪做粗工、籌學費的達悟青年
數十年的曲折航程,以海洋文學找回大海的尊嚴
四十年過去了,睜開益發澄澈的大海之眼,重新回顧與觀照,曾經跌宕起伏的波峰與波谷,已是一片波光無垠。--陳敬介(靜宜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當海洋民族碰上陸地的畸形與殘缺
當身而為人的迷惘尋不著出口
356登陸艇帶給人之島的衝擊
上岸逐夢卻瀕臨生存的險地
驅除惡靈儀式被迫終止又以反核的意志持續著
他的消失與復返,都與海洋的召喚有關
那年,蘭嶼最後一次舉辦「驅逐惡靈」儀式後,齊格瓦曾經兩次消失在人間,一次在自家涼台下的角落,堆疊的五爪貝形成了一道柴屋火房的外牆;另一次是在軍方灘頭的簡易茅草屋崗哨,他玩得太累,披著軍用綠色外套睡著了。每一次被找回來,父親都以蘆葦為他作淨身儀式,以去除魔鬼摸過的指紋,祖父說:「要你的靈魂堅如磐石。」那正是他名字的意思。然而,兩次「消失」,他都看見一艘單桅帆船在海中航行的幻影,彷彿指引著他離開祖島,也指引著他航向大海。
三年在台東的高中生活,他同步感受到神父的資助與歧視,對於「職業」與未來的想像,總讓人陷入迷惘。十六歲那年,為了賺寒假生活費,被安排入深山造林,首次體悟被剝削與人命之卑微。
後來他拒絕保送師院,欲憑實力考大學而流落台北,為了生存四處打工,輾轉鐵工廠、染織廠,甚至搏命扛水泥、跑貨運、捆鋼筋,往返工地與窩居苦讀的小房間,迷走於懊悔與孤寂裡,有如在人間「第三次消失」。留下絕望的淚水後,他又看見了無垠大海上的帆船,立誓要走自己的路,重回海洋,把尊嚴活回來。
大海之眼,達悟語:Mata nu Wawa
他持續在西太平洋的蕞爾小島上默默寫作,直到來世……
本書特色
◎填補一段消失的歲月,海洋浪子的西部流亡史
◎1970年代經濟起飛下,非漢人觀點的夾縫人生
◎突破陸地疆界,為島嶼揭示無限遼闊的海洋世界觀
作者簡介
夏曼.藍波安
1957年生,蘭嶼達悟族人,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碩士、淡江大學法文系畢業。集文學作家、人類學者於一身,以寫作為職志,現為專職作家,島嶼民族科學工作坊的負責人。在他細膩優美、詩意的筆下,海洋、飛魚、傳統達悟人的生活智慧和現代衝擊下的悲喜,皆成了他創作的核心,出版以來獲獎不斷,1992年《八代灣神話》獲中研院史語所母語創作獎,1999年小說《黑色的翅膀》獲吳濁流文學獎、中央日報年度十大本土好書,散文《冷海情深》獲1997年聯合報讀書人年度十大好書、《海浪的記憶》獲2002年時報文學獎推薦獎,〈漁夫的誕生〉獲2006年九歌年度小說獎,並為同年第23屆吳魯芹散文獎得主,並以《老海人》獲2010年金鼎獎。2012年《天空的眼睛》,獲得該年度中時開卷好書獎。2014年《大海浮夢》入圍2015年聯合報文學大獎,2018年獲得日本鉄犬異托邦文學賞。2017年獲得第40屆吳三連文學獎,2018年獲《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評選為台灣當代十大散文家。
(導讀)黑暗中高舉的蘆葦火炬--試讀《大海之眼》 /陳敬介
(自序)尋找生產尊嚴的島嶼--我在現場
驅除魔鬼的靈魂
在人間消失二次
航海在迷惘中
失落在逐夢的歲月裡
我選擇了海洋的古典文學
導讀
黑暗中高舉的蘆葦火炬
--試讀《大海之眼》
陳敬介
自夏曼‧藍波安出版《八代灣的神話》(一九九二)及《冷海情深》(一九九七)以來,便一直是他的忠實讀者與朋友,一九九九年我撰寫了第一篇關於原住民文學的評論,便是受到《冷海情深》一書的啟發與感動。最初的感動是他為何選擇回歸祖島蘭嶼,選擇原初的生活方式,當時的我,認為他這個選擇的最大價值是「凸顯了一個生命可以在忠於自我、實踐自我的前提下,選擇其獨立而堅定的生存方式,拋棄了俗定的生命價值及生活方式制約的勇氣;這樣獨立而崇高的生命實踐,遠勝於龐大而虛懸的抗爭與口號。文化的存在與壯大,憑藉的不是施捨式的保護措施,而是堅定且源源不絕的實踐生命。」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在情感上的激動是真實的,但最後也只不過成為書桌前的浪漫想像文字。我感佩他的勇氣,但實際上我做不到與俗定生命價值與生活方式制約的抗爭,而且是窮盡其一生。
夏曼‧藍波安的大伯說過一段話:「在陸地上,人們往往都放大了汪洋上安全的密度指數,濃縮降低駭浪的險惡,因為那個海他們不曾摸過。」相同的,大部分的讀者不了解達悟族的文化,不了解夏曼‧藍波安筆下的野性海洋,不了解夏曼或調侃或憤怒或憂鬱的國族霸凌與宗教殖民主題,以不了解為開端總是充滿想像的,不了解不是錯誤,以開放的心態不預設立場的閱讀,或許你獲得的不僅僅是愉悅,而是更多真實的感動。
《大海之眼》便是這樣的一本奇書,不專寫他的海洋經驗,而是從驅逐惡靈的儀式開始,以孩童齊格瓦的視角,引領讀者進入大海之眼的世界。進而訴說他兩次消失在人間的奇特經驗,以及在此經驗中默示的單桅帆船航海的影像,如同浮光掠影,卻深植其「八識田中」,成為其一念最初之本心的象徵。緊接著,他要從一九七三年到台東就讀台東中學說起,直到他一九七六年高中畢業,卻毅然放棄保送國立台灣師大音樂系與高師大英文系的機會,使他充滿海洋因子的生命,開始了在台灣西部「流亡」四年,打工賺補習費,直至1980年以一般生「正常」考上淡江法文系的血淚史。
對一九八○年後出生的讀者而言,對於他筆下七○年代的台灣是有些陌生的,試以本書相關的大學錄取率而言,以一九七六年27.63%,一九七七年28.94%,一九七八年28.30%,一九七九年29.25%,一九八○年29.25%,不到三成的錄取率與現在的大學生滿街跑,近乎百分之百錄取的情形,簡直是天壤之別。不了解不是問題,請嘗試著理解。即使以「打工」二字,意義也大不相同。一九七○年代的台灣沒有便利商店,沒有連鎖茶飲店,沒有太多的餐廳與加油站的工可打,沒有合法的勞健保,沒有「原住民」這個相對中性的詞彙,只有山地人、番仔,以及專屬達悟族「鍋蓋」的歧視字眼,還有在漢人主體社會普遍瀰漫生根的輕視心態。
在這艱困的七年中,他痛苦的讀漢人的書,寄宿在上帝代理人管理的宿舍,甚至曾被規畫著當神父!十六歲的第一個寒假,即深入屬於中央山脈知本區域的56林班,在閩南人承包商的剝削下度過了七天的苦難折磨,領取區區五百六十元的工資。最令人感到驚嚇的是,他們居然是坐著懸空式的溜索連同著木頭,越過三座山頭才平安抵達卸木站。然而他說,「這兒的山,是台灣東部中央山脈的深山,有著比我們島嶼山林更陰沉、更險峻,讓登山人迷向的山魂,讓人眷愛不捨的清澈野溪,我們的父祖不曾踏查過的山神野林。」山林無罪,可惡的是人心的貪婪與狹隘。
放棄了被保送的康莊大道,在一般人的正常思維是笨蛋,夏曼在往後的搬運工悲慘歲月中,也時常懊悔、自怨自哀的說自己是笨蛋,第四章〈失落在逐夢的歲月裡〉,從七月天的高雄火車站寫起,那是一九七六年的盛夏,他黝黑的皮膚不畏懼陽光,卻畏懼台灣人的目光--比黑色還黑的目光。他在車站即預視了達悟族人未來生存的幸福指數,是在潮水低位。如同他這個來自東部外島蘭嶼的達悟人,可以擁有的「大好前程,瞬間轉換,背棄了光明前程,從黑暗開始,從恐懼開始,從哭泣開始。」那是比低水位還低的爛泥。
他短暫的在中和鐵工廠幾個月的工作之後,跟隨堂叔洛馬比克,開始了他在西部縱貫線上隨著貨卡車移動,搬運肥料、滾燙的水泥、裝箱的黑松汽水的苦力歲月。睡在豬圈雞舍般的屋內或是貨車內晃盪的空瓶上,這樣的移動與晃盪不屬於海洋,沒有熟悉的族語慰藉,沒有關愛的天空的眼睛,只有深埋的神話與夢支撐著。當苦力,存錢,一九七七年好不容易到南陽街補習班補習,卻因沒有理財觀念的基因迫使他再度投入苦力;聯考當天,車經民雄高中,畢業整整一年的夏曼藍波安,坐在貨車的空瓶上,而不是在考場的座位上,他流淚了,憤恨的說,以自己的實力考上大學的夢想是一坨糞便……
一九七八年二月,再度來到補習班,但租賃的小屋卻被他的幻想佔領,無法靜靜讀書,「準備考試幾乎比潛水抓魚困難一萬倍,比搬水泥痛苦一千倍」,夏曼‧藍波安坦承他的失敗,二十一歲的他,回到他父母親人的懷抱,回到他靈魂可以安頓的島嶼,他短暫的遺忘屬於台灣的苦澀,解脫了被歧視的悶氣,他應該放棄考大學了吧?他應該沉迷在海洋的多彩吧?他那充滿海洋因子的血液,不適合在城市的陸地流動吧?
然而他再度回到台灣台北,那個對他而言充滿國族霸凌、集體歧視的世界;弔詭的是,彼時,這個世界中的閩南人其實也被少數的高級外省人霸凌與歧視著,大多數的外省人盤據在黨、軍、公、教界,閩南客家則是農、工、商界為多,原住民呢?戰後的世代,透過保送加分進入大專院校,畢業後謀得好職業,被視為翻身、賺錢的最佳途徑,同化論的國族認同教育政策,迫使原住民背離自己的族群文化,在漢人的社會喪失自己族群的名字、語言,不管是哪一個族群,被統一貶稱為番仔、山地人。唯一無法抹去的是外在的膚色、以及一張嘴就露餡的口音。
然而他還是再度回到台灣台北,重覆咀嚼煎熬的滋味,因為自己頑固的尊嚴而拒絕成為師大生,只能蜷居於永康街的小房間品嘗自己苦澀的眼淚,跑到新公園躲避補習班蒸便當的香味,與貧窮和自卑一起蹲跼在水池邊欣羨飽食的鯉魚;即使有優雅愛戀的曉青幫忙複習功課,但夏曼‧藍波安還是落榜了。憂鬱成了他的面膜,考試的雙手這次要搬運鋼筋、緊綁鋼筋,為了省錢,他住在一個建築工地的地下室,一方面繼續補習練習考試。
值得注意的是,曉菁那沒有歧視的愛與平等的眼神,安撫了他的內心,一句「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讓他回想起兩次消失在人間時產生的幻覺。事實上,曉菁看到的是他一九七九年落榜後作苦力的悲慘模樣,而不是在補習班苦讀的學生樣,因此產生極大的落差與訝異;然而夏曼‧藍波安回想起的卻是,他乘坐一艘單桅的帆船航海的幻覺,這個單純而美好的「幻覺」對他而言,可說是一種召喚與覺醒。兩次的消失,一次在自家涼台下的角落,堆疊的五爪貝形成了一道柴屋火房的外牆;另一次是在軍方灘頭的簡易茅草屋崗哨,玩得太累的齊格瓦(夏曼‧藍波安的未為人父前的名字),披著軍用綠色外套睡著了。而一九七九年落榜後做苦力的他,在幾位蘭嶼同學不知道的工地地下室苦讀,其實也是另一種消失,在懊悔與迷失之路走得太累的他,進入「第三次消失」,單桅帆船的航海心像讓他專注與安頓,這次的消失不再需要被尋獲,夏曼‧藍波安自主的,走回家屋、走向灘頭。屬於海洋民族的他終究要出海,在無垠海洋上尋找到屬於自己的航道。
就夏曼‧藍波安而言,神話不只是故事,更是其生活與信仰的內在核心;而這兩次神祕的消失經驗與幻象,「消失」與「被尋獲」:一個是隱藏,另一個是開啟,兩者矛盾衝突,卻飽含生命力,充滿暗喻與辯證的意義,終而成為他生命中重要的特殊原素與惱人的質地。如同夏曼放棄了師大體系保送生的身分(另一種隱藏),卻選擇了靠己身的勞力與智力,考取淡江法文系成為真正的「大學生」(另一種尋獲)。他厭惡漢人的學校教育與知識體系,尤其是國小國中階段的教育方式,但卻也開啟了他前往大島(台灣)的夢想。他堅持達悟海洋民族的身份,卻不得不使用漢語書寫:對漢人歧視對待的控訴與憤怒,以及自身海洋古典文學的實踐,而此「古典」,便是達悟族的傳統。
夏曼‧藍波安在本書的開頭如此吟誦:
終究美好有時候存在,有時候遠走
我總是如此的反覆思索
但是我總是從懊悔起步
沒有一次不是如此的
彷彿懊悔就像雲影雨聲
繫在我初始被啟蒙的心魂
去追尋懊悔之後的海洋
夏本‧藍波安是很會說故事的人,他在他的獨子夏曼‧藍波安要前往大島讀書時,在從部落到碼頭的路上,說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夏曼‧藍波安也是,他將生命中無盡追尋的故事,說給海洋族群的子子孫孫聽,說給認同海洋,想了解海洋的異族讀者聽。這是他以漢語直譯的達悟文學,然而語言本身實在無法「準確」翻譯,因為族群語言與自然環境,信仰,歷史,價值觀有著深刻的連結。在漢族語言、文化、價值觀與達悟族深刻差異如海溝的情形下,他嘗試連結甚至跨越,又堅持其本質上的差異。這又是另一個不得不的兩難。
海洋的心魂曾經在台灣西部的城市與道路迷失困頓,曾經愛過、悔恨過,面對過無數的歧視與欺騙,也獲得許多的鼓勵與關懷,四十年過去了,睜開益發澄澈的大海之眼,重新回顧與觀照,曾經跌宕起伏的波峰與波谷,已是一片波光無垠。
而他的故事,也將成為另一個座標,如同TAO人之島上,那座高約20公尺的巨岩,這塊巨岩曾被漢人以輕蔑的有色眼光命名為玉女岩,而達悟族人或稱此為Ji-mavonot,蘆葦束之意,因為從外海看向這塊岩石,如同矗立於海岸的一束蘆葦火把,我想,就以這塊蘭嶼奇岩為這篇文字,下一個最後的註腳吧!
即使只是蘆葦火炬,
也不臣服於夜色的包圍。
倔強的星火,
在暗黑中如此微弱,
卻又如此明亮。
(本文作者為靜宜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驅除魔鬼的靈魂 這一天父親在我們不到八坪大的茅草屋忙裡忙外的腳步聲喚醒了我。我身上披著一件綠色的,很溫暖的外套,這一件外套也是我的被子,我出門禦寒的大衣,大衣可以包住我全身,但我並不知道外套是來自於美軍,或者是台灣軍人。父親看我了一眼,我於是從屋廊的木板上起身,把營養不好的身子靠在木板牆,右手揉揉眼睛,看著屋外稀疏的,似是蜘蛛織網般的雨絲。雨絲也許下了一整夜,也許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把我家小院子的,比我腳掌大的鵝卵石都弄濕了。我的雙眼被厚厚的眼屎遮蔽,還未完全睜開,我努力的擦掉眼屎,然而還是有些眼屎遺留在眼角、睫毛上。我專注看著雨水從茅草屋頂末梢滴落,雨水偶爾被微風吹得偏離滴落在鋁製水桶的大口徑,風停的時候,雨水就直落在水桶裡。水桶內的雨水就是 我們全家四口漱口、洗臉用的水源。父親在桶內放了他切割一半的椰子殼,另一半吊在門廊的木板上,父親會在閒暇時,製作成我們在節慶時吃小米用的椰殼湯匙。我用左手舀起一瓢水洗淨眼角的眼屎,世界在我眼前即刻清晰,這幾乎是我每一天的第一個動作,接著把臉貼在水桶裡吸一口大水,咕嚕咕嚕的漱口,呸……,然後再拿個跟我食指一樣小的林投樹的根莖,根莖的前端是父親用石頭敲碎而變得柔軟的鬚絲,吸一小口的雨水,然後用鬚絲胡亂地洗刷牙齒,呸……漱口數回之後,嘴巴——潔嫩的口腔,哇……舒服了。走出戶外,身心清爽的,挺直腰桿的望著秋分漸漸憂鬱而灰灰的,有別於夏季亮麗而燦爛的海洋。我發現天空的個性,雲朵的輕重,也是與夏季不同的,那些情境讓我特別有感覺。因而每天海洋的情緒如何,就是它的顏色,翻開了我眼睛每一天的視野,這也成了我從那個時候起的習慣,牽制、掌控我一大清早的情緒。 四十多歲的父親,眼神放射出疼惜看著我,很嚴肅地跟我說,待在家裡的涼台望海,今天是祭拜祖靈的日 子,也是驅除孤魂惡靈的日子。對惡靈而言,今天也是他們年度的豐收節,你不可以亂跑。又說,清晨之後也是天上的眾仙女女神,祂們年度的一天一夜的假日,這個時候,白天就是魔鬼的晚上,祂們的白天就是我們真人的夜晚 ,入夜前的黃昏就是許多魔鬼出來逛部落,逛海邊的日子。父親的話,我記在心裡,我聽訓的回話。當然也讓我害怕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