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增訂版)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增訂版)
每一個人都是一棵樹每一棵樹都在行走
行走的樹環抱年輪行走的人直視生命
真正的傷痕是無法告別的。
對待傷痕的最好方法是把它修補得更為完整。
小說家季季以個人的生命轉折和文壇經歷為軸,串連起台灣現代文學史上最著名的白色恐怖案,以及藝文界幾起重要事件和人物逸話。
那一年間的書寫,身心確實備受煎熬……往事紛擾糾結,更常常讓我寫至半途在電腦前俯案痛哭。我哭的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在那時代的行進中被扭曲的人性,以及被扭曲了的愛,被扭曲了的理想。曾經在那個時代裡同行的友人︰涉及「民主台灣聯盟」案的畫家吳耀忠,以及中輟的醫科生陳述孔(單槓),早已走完了灰暗的人生;涉及「密告」的楊蔚,也在二○○四年九月病逝印尼東爪哇農村。
我也痛哭被「民主台灣聯盟」案牽累的、傷痕纍纍的自己。那些記.憶.書寫,銘刻著在情感與婚姻之路上,深深傷害過我的人,以及深深撞擊過我的事件。我所描摹的往事,也許只是那個時代的一幅小小拼圖;然而,那是我所親歷的,瘡疤緩慢形成的過程。在淚眼之中,我目送年輕無知的生命遠去,並且看見當下的自己,血脈裡猶有熱情未熄。──季季
名人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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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季季
本名李瑞月,1944年12月生,台灣省雲林縣二崙鄉永定村人。
1988年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作家。
1963年自省立虎尾女中高中畢業,放棄大學聯考,參加「文藝寫作研究隊」獲小說組冠軍。1964年起專業寫作14年。1977年進入新聞界服務,曾任《聯合報》副刊組編輯、《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時報出版公司副總編輯、《中國時報》主筆、《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2007年底自媒體退休,任國立政治大學「文學創作坊」指導教師,蘆荻社區大學「環島文學列車」講師。2012年起專事寫作。
出版小說《屬於十七歲的》、《異鄉之死》、《拾玉鐲》等13冊;散文《夜歌》、《攝氏20--25度》、《寫給你的故事》、《我的湖》等5冊;傳記《我的姊姊張愛玲》(與張子靜合著)、《休戀逝水─顧正秋回憶錄》、《奇緣此生顧正秋》等3冊;主編年度小說選、年度散文選、時報文學獎作品集、《四十歲的心情》、《說夢》、《鮮血流在花開的季節—六四.歷史的起訴書》、《紙上風雲高信疆》等十餘冊。
自序─地球上真的有一種會行走的樹
序章:搖獎機.賽馬.天才夢─九月,以及它的文學獎故事
第1章:大盆吃肉飯碗喝酒的時代─追憶一個劫後餘生的故事
第二章:朱家餐廳俱樂部
第三章:阿肥家的客廳(上)
第四章:音樂派與左派的變奏─阿肥家的客廳(下)
第五章:烤小牛之夜
插曲:一九六×年之冬─楊蔚遺作
1.等待果陀與烤牛大會
2.走到街上去
第六章:走進林海音的第一個客廳(上)
第七章:我的再生母親─走進林海音的第一個客廳(下)
第八章:我家的文化革命
第九章:暗夜之刀與《夥計》年代
第十章:失蹤的《何索》與台灣何索
第十一章:暗屜裡的答案
第十二章:亡者與病者
1.沉默的高音─「小頭」吳耀忠
2.低音小喇叭─「單槓」陳述孔
3.宏遠的中音─「大頭」陳映真
附錄
1.生死皆為君─讀季季《行走的樹》/劉大任
2.逝去的年代‧感傷的歌─評季季散文集《行走的樹》/向陽
3.我是台灣笨蛋/楊蔚最後遺作
後記:張愛玲翻譯的四句話
發表與出版索引
自序
地球上真的有一種會行走的樹
《行走的樹》出版已十年。這次增訂版有三個重點。一是增補了六萬多字;包括楊蔚遺稿(小說)三篇及其相關判決書。二是修改副題。三是調整目錄;新增一章〈亡者與病者〉。
.血脈裡猶有熱情未息
二○○五年九月至二○○六年九月在《印刻文學生活誌》撰寫「行走的樹」專欄期間,許多友人給我各種讀後意見,歸納而言是以下三種。
一、妳有那麼多痛苦往事,我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妳為什麼都沒說?妳為什麼不早點寫出來?
二、那些痛苦的事情過去就算了,妳還提它幹嘛?
三、妳怎麼那麼勇敢,經過那些事還敢寫出來?
三種意見,三種人生態度。那一年間的書寫,身心確實備受煎熬;包括寫完〈阿肥家的客廳〉後全身劇痛發冷,割除膽囊取出半個雞蛋大的結石,從此成為無膽之人。而往事紛擾糾結,更常讓我寫至半途在電腦前俯案痛哭。我哭的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在那時代的行進中被扭曲的人性,以及被扭曲了的愛,被扭曲了的理想。曾經在那個時代裡同行的友人︰涉及「民主台灣聯盟」案的畫家吳耀忠,以及中輟的醫科生陳述孔(單槓),早已走完了灰暗的人生;涉及「密告」的楊蔚,也在二○○四年九月病逝印尼東爪哇農村。
我也痛哭被「民主台灣聯盟」案牽累的、傷痕纍纍的自己。那些記.憶.書寫,銘刻著在情感與婚姻之路上,深深傷害過我的人,以及深深撞擊過我的事件。我所描摹的往事,也許只是那個時代的一幅小小拼圖;然而,那是我所親歷的,瘡疤緩慢形成的過程。在淚眼之中,我目送年輕無知的生命遠去,並且看見當下的自己,血脈裡猶有熱情未熄。
.一年行走二十公分的樹
撰寫「行走的樹」專欄第一篇時,我即寫了這樣的引言:
每一個人都是一棵樹
每一棵樹都在行走
行走的樹環抱年輪
行走的人直視人生
這引言是一種文學的想像與隱喻,也是一種生命態度。
當時並未想到真實與否的問題。
二○○六年十一月《行走的樹》出版後,我面對的讀者問題之一就是他們對書名與真實的懷疑:
為什麼妳的書名叫行走的樹?
真的有一種會行走的樹嗎?
另外兩種,則是學者對書名迥然有別的闡釋。
二○○七年二月,李奭學在《文訊》雜誌二六五期發表〈何索震盪─評季季著《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以下是他的解讀:
「行走的樹」這四個中文字,在英國文學史上有出典:莎劇《馬克白》中馬氏惡貫滿盈,一朝醒來,柏南森林的樹木居然會走動,來到居址所在的丹新南城堡。他懵懂於英軍喬裝圍城,自己已陷入了險境,還以為天降異相。放在季季的上下文中,莎士比亞的意象有道理:《行走的樹》全書所寫,殆陷入人生險境的季季,而其重點所在,正是她和楊蔚間幾近40年的坎坷婚旅,可謂步步驚魂。
文學的想像無所不能,但是很慚愧,我沒細讀莎翁名劇,不知有此典故,實在不敢以此高攀。
然而,氣象學家彭順台的說法則非文學典故,而是地球上實際存在的自然景象;藉此也回答了讀者的疑惑。
彭順台(1952─)是從事日本文學翻譯數十年的黃玉燕(1934─)之女。中央大學大氣物理系畢業後赴美留學,獲紐約奧本尼大學「大氣物理」博士,任職美國海軍科學實驗室(註),也喜愛閱讀與寫作。二○○六年十二月,她在美國讀完《行走的樹》,打電話回台灣跟母親交換讀後心得。第二天,玉燕姊來電轉告,說彭順台每年都到南美洲做氣象研究,在哥斯達黎加的熱帶雨林,真的有一種樹會拖著根部緩慢行走;「為了爭取陽光和養分,一年行走二十公分。」─它的名字就是「行走的樹」(Walking Tree)。
原來,彭順台的「大氣物理」研究與我的「文學想像」是不謀而合的。
然而,一年行走二十公分,多.麼.緩.慢.的.移.動;多.麼.艱.難.的.生.存。
.傷痕也該有它們的尊嚴
專欄結集出版前,印刻編輯部提醒我書名最好加個副題。我立刻想到「定位不明」的問題。據說,羅青一九七二年出版第一本詩集《吃西瓜的方法》,被書店放在「食譜」類。依此「類推」,《行走的樹》很可能被放在「森林」類、「生態」類、「自然保育」類等等。為免後患,倉促之間即以寫專欄時的心情起伏加了副題:向傷痕告別。
然而,我.錯.了。
書出之後我即發現,那個副題只是一種精神宣示;真正的傷痕是無法告別的。同時我也領悟,對待傷痕的最好方法是把它修補得更為完整。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不時在做的功課就是「修補」。其間因電腦硬碟故障,修補的文稿及創作中的長篇等等皆蕩然無存,讓我一度心灰意冷。
然而,我始終沒忘記「修補」,這重要的生命課題。幸而印刻留有檔案,請編輯部傳來後奮力重來,把以前寫錯的,寫漏的,有缺憾的,重新查明,盡力補正。這段過程中,與「民主台灣聯盟」案人物有密切關聯的朋友:蒙韶同學陳立樹,妻子鄒曉梅(見第五章〈烤小牛之夜〉);陳映真婚前摯友裴深言(見第十二章〈亡者與病者〉),也都參與修補,情義感人。劉大任、向陽同意轉載他們的書評(見附錄);李禎祥提供「高晞生判決書」等資料(見第十一章〈暗屜裡的答案〉),在此一併致謝。這些文字與史料的增補,讓傷痕在時光裡更為完整,也更有尊嚴。──是的,我越來越確信,傷痕也該有它們的尊嚴。
所以,十年之後,我決定捨棄那個精神宣示,換了更貼近那些傷痕本質的副題:追懷我與「民主台灣聯盟」案的時代。
.祝福二度「遠行」的老友
關於目錄調整,我把初版第一章〈搖獎機.賽馬.天才夢〉提為序章,讓結構仍維持十二章。最後一章〈亡者與病者〉是新稿:悼念「民主台灣聯盟」案的老友吳耀忠與陳述孔;懸念如今仍在北京臥病的聯盟精神領袖陳映真。
二○○六年十月,陳映真在北京二度中風昏迷,一度病危插管,震驚海內外文學界。幸而後來轉危為安;住院迄今,已近十年。經過持續復健,聽說狀況已稍好轉,偶而可以坐著輪椅由妻子麗娜推到外面透透氣。
祝福二度「遠行」的老友。
二○一五年六月十四日‧台北
註:彭順台現為「美國氣象學會」院士。
第十二章 亡者與病者 1.沉默的高音─「小頭」吳耀忠(1937.8.17─1987.1.6) 從我認識楊蔚以迄所謂「民主台灣聯盟」案爆發的四年間,我從沒聽吳耀忠說過一句話。在阿肥家的客聽,在烤小牛之夜,人多嘴雜鬧哄哄的,沉默不語者不只吳耀忠一人,對他也就不以為奇。阿肥說,他在國立藝專當助教,和陳映真是死黨:兩人從初一到初三都一起坐火車上學;他們喊陳映真「大頭」,喊吳耀忠「小頭」…。 一九六六年夏天,某個星期日下午,陳映真帶著尉天驄、七等生、吳耀忠、王小虹等人來我家,說他們要辦一本同仁雜誌《文學季刊》;「楊大哥,你可是我們的典範哦,」陳映真對楊蔚說:「第一期得給我們寫篇小說……,不過沒有稿費呃……。」 我家在永和中興街四十四巷三弄底,客廳很小,兩張書桌兩個書櫃四把椅子。我去後面餐廳搬圓凳,三隻太擠,勉強放兩隻,還缺一個位子。那時我懷孕半年,陳映真要我坐下來,七等生、吳耀忠則靠在門邊站著如門神。七等生也很少話,據說為了專心寫小說辭去小學教職,太太在皮鞋店做店員供養他。吳耀忠還是老樣子,一句話也沒有。楊蔚說起「文星書店」老闆蕭孟能送我兩張書桌的曲折故事,侃侃而談有點炫耀;穿著白襯衫米黃長褲的吳耀忠,雙手交握於胸前,微笑的對我點個頭。─那算是他那天唯一的語言。 在我家坐不到一小時,陳映真帶我們穿過我家旁邊的窄巷,到對面竹林路巷內的姚一葦家,也是要去談《文學季刊》的事。姚先生住的是台銀配的日本宿舍,看不出裡面有多大,也許沒客廳,陳映真和他坐在門邊榻榻米上說話,兩隻腿還得放在外面。我們其他人就站在門邊旁聽。 雖然如此,那排日本宿舍前面倒有一片寬敞的空地,矗立著七八棵茂密的龍眼樹,垂著一串串開始暈黃的果實。樹下一群花色華麗的紅花雞,間雜著幾隻白母雞,帶著吱吱叫的小雞們低頭在地裡啄來啄去找蟲吃……。陳映真和姚先生才開始說兩句話,隔壁宿舍前突然喀喀喀響起木屐聲,一個穿碎花蓬裙的漂亮女孩左手拿隻鋁盆亮聲叫著:「嗨,雞媽麻雞小妹雞小弟來吃米喲,來吃米喲……。」邊叫邊以右手不斷的抓米往下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