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療:我在深池醫院與1686位病患的生命對話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慢療:我在深池醫院與1686位病患的生命對話
疾病醞釀了多久,療癒的時間就要多長……
在疾病與死亡之間,還有多少種可能?
面對疾病,還有多少種選擇?
是否,我們忘了──人不只是軀體?
這裡的醫師、護士與病人,讓我相信了日常小事的重要,
也讓我目睹了宛如植物終能綻放綠意的療癒過程;
那不只是醫療,更是一種奇蹟,彷彿是一種魔術戲法。
──維多莉亞.史薇特/作者
★ 美國《舊金山紀事報》二○一二年度好書(非小說類)
★ 邦諾書店二○一二年度好書(非小說類)
★《科克斯評論》二○一二年度好書
★ 《中國時報》【開卷】二○一四年「美好生活書」獎
一家殷勤款待的醫院,一段段以耐心與關愛守候的療癒旅程,宛如悲喜交集的人生劇場:
如果醫生診斷病人的時間不是兩分鐘,而是兩小時;
如果護士的願望不是休假,而是讓每位病人都擁有一床親手編織的毛毯;
如果醫院肯讓病人在院內靜心休養兩個月,還願意把花費在藥品的開銷,用來提供良好的飲食、按摩等照料……
這種種現代看起來「無效率」的醫療模式,在深池醫院發揮了魔法,創造奇蹟。
二十多年前,史薇特醫師初次來到舊金山的深池醫院。原本她只打算待兩個月,然而,在這所源自中世紀的醫療院所、美國的最後一家救濟院裡,史薇特感受了現代醫學逐漸消失的殷勤款待氛圍,更有機會採用幾乎消失的「緩慢療法」。
「我在這裡照顧了1686位患者,他們教了我許多事,改變了我,也以始料未及的方式改變了我的醫療。」史薇特在本書寫下她在深池醫院的所見所聞,與尋找醫學精神的感思。
在史薇特筆下,深池醫院宛如悲喜交集的人生劇場:這裡既是醫院,也像庇護所、失業棲身處、中途之家、復健中心,需要長期醫療照護的人,舉凡芭蕾舞者、搖滾樂手、教授或小偷都來到此地,愛滋病房裡還養過母雞。有人在這裡甩掉男友,有人在這裡找到另一半,有人帶著對新生活的期待而離開,不久卻在街頭告別生命。在這些故事中,我們看見患者與醫生面對病痛或生死時的心情轉折,以及身心靈照護的本質、代價和價值……等真實寫照。
現代醫學把人體視為需要修理的機器,但在深池醫院,史薇特醫師和夥伴重新找回古老的醫療概念:人體是個需要悉心照料的園地,用飲膳休息導引的復原力量,遠勝過「對抗疾病」。她深切體會到,醫生並不需要做很多事,往往只是最簡單的處方,病人就會好轉;就像飲食區分為速食和慢食一樣,醫療或許可以「無為而治」。
儘管在醫療健保改革的浪潮中,深池醫院的經營管理方式最終也被迫改變。史薇特醫師這本動人的紀錄,除了緬懷那樣美好的醫病關係,更提供一種人文視野的省思,闡釋了療癒應有的本質:
「生命本應緩慢,療癒無法用效率衡量。」
名人推薦
王浩威(作家、精神科醫師)
吳妮民(家庭醫學科醫師)
郎祖筠(春河劇團藝術暨教學總監)
陳鳳馨(News98「財經起床號」節目主持人)
鄧世雄(天主教失智老人基金會執行長)
駱以軍(小說家)
專業推薦
各界佳評
史薇特以這本充滿人性與哲思的作品,躋身奧利佛.薩克斯、傑若.古柏曼、亞伯拉罕.佛吉斯等醫師作家之列。──《達拉斯早報》
史薇特以優美的文字描述深池醫院形形色色的豐富生活,以及將病患與醫護人員緊緊結合在一起的強烈存在感與社群意識。在醫學界,類似的社群已相當少見,深池醫院可能是碩果僅存的。這是一本重要著作,對當代醫療本質提出了直指根源的質問。──奧利佛.薩克斯(Oliver Sacks)(《火星上的人類學家》、《錯把太太當帽子的》、《看得見的盲人》作者)
這本獨特的著作,描述的是一位醫生以及需要她醫療的患者。史薇特讓我們明白,醫療基本上仍是神聖的天職,而她在闡明這項真理時,讓人感覺溫馨,且深受鼓舞。──傑若.古柏曼醫師(M.D. Jerome Groopman)(《醫療抉擇》、《醫學院沒教的一課》、《時間等候區》作者)
史薇特是說故事高手,也是醫術精湛的醫生。她豐美的文筆描述醫療最前線的種種,記錄當代醫生面對經濟壓力、政治自利、化約式科學時,堅守醫學不朽精神的努力。本書提醒我們一個重要的真理:醫療始終是一種關愛與溫情的具體展現。──瑞秋.娜歐米.雷門醫師(M.D. Rachel Naomi Remen)(《自然心藥》作者)
本書以深刻動人的文字,描述一家非凡的醫療院所和所內的人,也引領我們一窺現代醫療從個人照護轉為工業化「醫療保健」的質變過程。史薇特具體展現醫生堅毅與慈悲的特質,同時流露出哲學家的智慧與說故事的天分。──茱莉.沙樂門(Julie Salamon)(《心中的阿樹:一個女孩的愛、分享與奉獻的故事》作者)
卓越之作……書中篇章平易近人,閱讀時宛如啜飲清涼的水,讓人充滿活力,但它的力道卻又如琴酒般強勁……不少作者以同樣流暢與焦急的文筆書寫過時間與醫療的相互影響,不過史薇特博士書中的視野橫跨數世紀,論述清晰,讓人難忘。──《紐約時報》
如此迷人……或許你沒有預料到,讓人迫不及待往下讀的,竟是舊金山飽受蹂躪的患者的故事,但確實如此。這是一場追尋醫療真諦的旅行,書中的人物鮮活,勇敢面對時代更迭。──《舊金山紀事報》
史薇特溫馨且穿插小故事的寫作風格表現突出……對於深池醫院奉行的「緩慢療法」哲學,作者的主張深具說服力,引發讀者思索:或許我們應將人體視為一個需要悉心照料的園地,而不是需要修理的機器。──《柯克斯評論》二○一二年度好書評論
史薇特的筆調與書中的主題相互呼應,遣詞用字優美且帶古風。這家醫院,以及她筆下的病患、破敗的建築、沒完沒了的預算災難,是一項「恩典」。她在這本美好而獨特的書中與我們大方分享這個恩典。──《波士頓環球報》(The Boston Globe)
本書文字生動敏銳,視野多元。史薇特的敘事客觀、嚴謹、實際、洞悉人心、充滿靈性,同時加入了溫煦貼心的趣聞軼事,將關於健康照護的辯論焦點從政治化導回醫療與同情。──《書單》(Booklist)
這本在深池醫院行醫二十年的記錄如小說般迷人,對個人醫療的觀點也深具說服力,難怪奧利佛.薩克斯將它列為必讀之書。──《讀者文摘》
書中的經驗與論點勢必引發醫生、護士、醫院管理階層及政策制定者停下腳步,重新思索他們的核心信仰。──《健康事務》期刊(Journal of Health Affairs)
作者簡介
維多莉亞.史薇特(Victoria Sweet)
在舊金山的深池醫院(Laguna Honda)行醫逾二十年,並以《慢療》(God’s Hotel: A Doctor, a Hospital, and a Pilgrimage to the Heart of Medicine)一書描述那段行醫經歷。她是舊金山加州大學的臨床醫學副教授,也是擁有歷史與社會醫學博士學位的獲獎史學家,榮獲古根漢基金會獎(Guggenheim Fellowship)。
譯者簡介
洪慧芳
國立台灣大學國際企業學系畢業,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管理碩士,曾任職於西門子電訊及花旗銀行,現為專職譯者,從事書籍、雜誌、電腦與遊戲軟體的翻譯工作。
Blog: cindytranslate.blogspot.tw/
【前言】不像醫院的醫院
第一眼看到深池醫院時我大吃一驚。當我開車進入大門,經過廢棄的警衛室時,
看見的是一棟雅緻但低調的仿十二世紀羅馬式修道院。
醫院位於山丘上,是一棟紅頂的桃色建築,可俯瞰海洋,
六棟側翼建築有一排排的窗戶,每棟的盡頭各有一座角樓,
燕子從開放的拱門飛進飛出。
01他們用生命教會我的事
托德小姐為我在深池醫院最初幾年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她為我那幾年的學習做了總結,也隱約指出了我未來即將學習的方向。
即使在我們已經無法再為病患多做什麼的時候,
總還是有些事情值得我們去做。那不見得是救人一命、偉大或英勇的事,
而可能只是像換一副眼鏡、調整膳食那麼簡單。
02空前絕後的美好時光
他以低沉的聲音悠悠地說:「你知道嗎,這樣美好的時光應該是空前絕後了。」
他指的是那種平靜、祥和、放手去做該做的事的醫療方式。沒人盯著我們。
藥劑師讓我們使用想用的藥物;保險公司懶得管我們;
其他醫院也樂見我們接手狀況複雜的病患。最重要的是,
梅潔醫師相信我們都會為病患做出正確的決定,這對醫生來說是非常美好的事。
03織毛毯的護理長
那些手工毛毯在病房裡持續存在了好幾年。它們代表的不只是關注與關懷。
織針的碰撞聲有如冥想一般,意味著沒其他事可做了。
在狄恩提公司的眼裡,那位護理長除了編織以外,什麼也不做,
然而,那個「什麼也不做」就像道家所謂的「無為而治」,
是一切該做的事都完成時,智者所做的事。
04深池醫院是個恩典
那個療程所需的時間令我印象深刻,整整兩年半。
前現代醫學的經驗法則是:當初疾病醞釀了多久,療癒的時間就要多長。
她的療癒花了很長的時間,也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時間也是她的治療中最重要的成分。
泰莉在醫院裡獲得的最寶貴恩典正是足夠的時間,也就是恰到好處的時間──
在毫無壓力及終極目標下,她擁有恰到好處的時間。
05緩慢療法
穆勒太太的個案最令我驚訝的是我幫醫療保健系統省了多少錢,而且花的心力竟是那麼少。
我開始覺得深池醫院是緩慢療法的代名詞。以穆勒太太的例子來說,
真正省錢的是正確的診斷及充裕的時間重新評估病患,那不是多大的要求,只不過需要時間。
經濟學家認為這種照護的成本很貴,但這些仍比核磁共振攝影甚至例行的化驗還便宜,
更別說是讓穆勒太太餘生都住在醫院裡的成本了。
06膳食大夫,靜心大夫,愉悅大夫
檢驗完畢後,她會開出處方,其中包括兩個部分:個人化的生活規律,以及草藥組合。
希德格為生活規律開出的處方,內容包括:
患者該攝取哪些飲食,不該攝取哪些飲食──這也就是膳食大夫;
患者該有多少運動、睡眠、休息──這是靜心大夫;
還有患者該有多少性愛和哪種情緒──這是愉悅大夫。
07他忘了自己,卻仍記得如何跳舞
他看起來英姿勃發,一下子變得年輕了,一切彷彿在他掌控之中;
透過舞蹈,他不僅想起了舞步,也尋回了他的個人風格、舉止和魅力。
最後,音樂停了,布拉姆威爾先生也停下腳步,整個人又陷入了猶疑。
從此以後,每次我經過失智症病房時,心裡總會想著:
什麼樣的旋律會讓他們翩翩起舞?那面無表情的背後隱藏著些什麼?
08深池夫婦
我認為深池醫院的第二原則是社群;醫生、患者、護士、行政人員,休戚與共。
在蒂爾夫婦的婚禮上,當我看到深池醫院裡幾乎每個人都湧向教堂,
全神貫注看著他們交換誓言,甚至感動流淚時,
我體認到,不只我對蒂爾夫婦感興趣、特地抽空來參加婚禮,並且深受感動。
幾乎每個人都到場了。那婚禮是大家共同分享的禮物,那分享讓我們成為一個社群。
09充滿自我風格的死亡
那是充滿班納特風格的死亡。安靜,有效率。他沒有生病,沒有呼叫,也沒有造成任何問題。
我凝視著照片中他的雙眼,當下明白,他教導我的是真誠。
在那之前,我接受的教育是:好的醫生不會與病患太親近,會保持一點距離,留心「反移情作用」,
但保羅的真誠喚醒了我,那不再是我想放棄的東西;我不想重新建立距離,
我不想當希波克拉底學派的醫生。面對病人時,我想做自己。
10她說,美國是個美好的國家
她來美國好幾年了,儘管她擁有經濟學博士學位,卻以打掃為生。
從蘿卡的角度來看,美國近乎難以想像。她因某些事而遭祖國追捕,
咬緊牙根默默在這裡為別人打掃房子,不敢奢望能夠重回家鄉……
但美國讓蘿卡在冬天能維持溫暖,在夏天能維持涼爽,為她提供食物,治療她的癌症,
周遭的環境雖不奢華,但充滿溫情,而且不求回報,甚至不求感激。
11我知道他想回來
那就像靈魂一腳站在這個世界,另一腳站在另一個世界,不確定自己要留下來還是離開。
當時就是那樣,譚明對自己的去留猶豫不決,他站在生與死之間。
我凝視著他那溫和、閃亮、近乎綠色的眼睛時,發現那雙眼睛變得清澈而寧靜,就像雨後匯集的淺水池。
我知道他決定留下來。我知道,譚明知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想回來。
只是,他簽過「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不做任何搶救……
12醫病關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我在深池醫院學會了投入――不顧一切投身其中。
從前,我和病患保持距離,不是很多,就那麼一點點;我小心留意移情與反移情作用。
漸漸的,我從許多人身上學到,那不是最好的醫生。
最好的醫生陪你一起去拿藥,站在你身旁等你服下藥物,
他們教會我移情與反移情作用的真實名稱其實是愛,醫病關係其實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謝辭
前言
不像醫院的醫院
我第一次做大體剖檢,是在病理學院臨床見習的第一天。
我進醫學院頭幾個月當然就看過也接觸過屍體,不過那些遺體都經過處理,血管裡似乎不再有福馬林的氣味。我的手和手指因觸碰他們而起皺,但除了氣味,他們看起來幾乎就像塑膠假人。
然而,那回掀開眼前那具遺體臉上的覆蓋物時,我嚇了一跳。是貝克先生,是我行醫後實際接觸的第一批病患!貝克先生體型矮壯,是個老菸槍,也是所謂的﹁藍色膨脹者﹂1。肺氣腫毀了他的肺,讓他的胸部腫脹如桶。他的脖子粗短,嗓音粗啞,動脈和靜脈都很難抽血,但他對我們始終非常體諒,個性開朗又有活力。我確信他應該會治療順利,出院返家。顯然事情並不如我的預期。
當我觀察他的遺體時,心中開始出現疑惑。我知道那是貝克先生,但看起來真的不像他。或者可以這麼說,那遺體只是很像貝克先生,就像蠟像館裡的克拉克.蓋博或邱吉爾一樣,看起來像他們,但其實不是。
我看著病理學家拿起電鋸,動手剖開貝克先生的胸腔壁,取下濕潤、呈蜂窩狀的肺部,將兩邊的肺臟分開秤重,先右肺,再左肺。接著他取出大而沉甸甸的心臟,心臟右側因肺病而肥大。他記下心臟的公克數。接著他剖開腹部,同樣取出肝臟、脾臟、胰臟和腎臟,分別秤重,再記下公克數。他逐一檢查大大小小的血管,並記下注解。隨後,電鋸移向頭部。裡面自然是大腦,看起來就像教科書裡的照片一樣,呈灰色海綿狀,質地類似鵝肝醬,單調而無趣。這時,貝克先生的解剖告一段落了。我們完成了。一切結束。就這樣。他的體內沒有其他東西了。
我察覺自己心中浮現一股異常的失落。竟然看不到其他東西了。在那些彎彎曲曲的腸子之間,沒有任何隱晦,沒有任何未經探索或無法探索、如小小黑盒子般無法打開的某種東西隱藏著。是的,貝克先生徹底消失了。經過剖檢之後,他的身體就像一套棄置在角落的衣服。
有什麼東西消失了。究竟是什麼?是貝克先生的呼吸?他的動作?還是他的體溫?後來我才明白,當時我想找的是某樣東西,某個無法打開的核,就像剖開棒球後在球中央發現的東西。我想找的是難以抹滅的貝克先生,是病理學家的電鋸無法打開和破壞的東西。然而,那裡頭沒有那樣的東西。我親眼見證了。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樣東西過去在醫學裡有個名稱;它存在於有生命的人體內,但人死後就消失了。事實上,它的名稱有兩個。第一個是spiritus,英文裡的spirit︵精神、靈魂、心靈︶就源自於它,只不過拉丁文的spiritus不像英文的spirit那麼虛無。spiritus就是氣息,是生命體具節奏感的規律呼吸,是屍體明顯缺乏的東西。spiritus是人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後散逸的東西。
另一個名稱是anima,通常譯為英文的soul︵靈魂︶,但拉丁文較能表達貝克先生與他的遺體之間的第二種明顯區隔—無法動作。因為anima其實不是抽象的﹁靈魂﹂。anima是驅動身體的無形力量,它不僅讓身體有意識地動作,也讓身體在無意識之間動作,生命體時時刻刻出現的小動作都是由它驅動的,如手指的微微震顫、每秒撼動軀體一次的心臟搏動、胸腔微微的起伏等。這些動作讓我們感覺到某人活著。古代醫學留意到,在遺體中,anima和spiritus一樣消失無蹤。
儘管如此,我投入醫界時,spiritus 和anima 等字詞都已經從醫學用詞裡淘汰了。當時的我找不到合適的概念來描述我見到的情景。或許﹁剖檢﹂︵autopsy,來自希臘文的auto-opsia,指親自觀看︶這個詞的出現,讓那些字詞從西方語彙中消失了。也或許就是那個小小的黑盒子消失了。
我參與貝克先生的大體剖檢時,事前完全沒想過他的spiritus 或anima 消失了。我甚至不知道那樣的概念曾經存在。不過,我的確把他的遺體的影像封存在腦海深處,就像一套皺巴巴、遺忘在白色無菌室角落的衣服。
家人得知我決定就讀醫學院時都很震驚。我的家人當中沒有人是醫生,追溯整個家族歷史,也沒有人當過醫生。醫學工作對我們這樣的商人或知識份子家庭來說是勞力的工作,對我來說也太辛苦。不過有機會接觸天主教所謂的﹁末事﹂—死亡、復活、天堂、地獄、煉獄,讓我對醫學深感好奇。此外,我也喜歡醫學要求公平對待每個人的概念。於是我向家人保證,我會從毫不耗費體力的科系踏入醫學界—精神醫學。榮格的研究令我著迷,我希望自己也能過他那樣的生活:上午在蘇黎世湖畔的石砌屋裡為高收入的優秀患者看診,下午寫作和授課。
醫學院頭兩年的授課內容是基礎醫學,如解剖學、生理學、生物化學、藥理學。接下來的兩年是臨床教學,學生得以將所學應用在真正的病患身上。我沒料到自己會喜歡這個部分,但我確實喜歡,那其中有許多部分與心理學有關。我發現自己喜歡探究﹁病史﹂—病患訴說的故事,因為當中隱含了患者症狀的真實意義。我喜歡為病患檢查身體,因為真正的病因就寫在他們的身上,只不過我必須能解讀出來。我也喜歡分析事實,得出結論,也就是診斷、治療和處方。
醫學院畢業後,我開始接受精神醫學的訓練。不過我很快就發現,精神醫學從榮格之後已經有所不同了。如今我們認為精神異常起因是大腦,是化學物質失衡的結果,治療不是靠分析,而是藥物,通常效果很好。因此我沒成為精神醫學家,而是到縣立診所看診,之後轉往鄉間執業。後來我又回頭接受更多訓練,完成三年的住院實習,到社區診所工作,然後升為醫療主任。
那幾年當中,現代醫學—包括其邏輯、診斷與治療方式等—的威力讓我愈來愈佩服。然而,偶爾我還是會遇到類似貝克先生的情況,並陷入思索。出生的那一刻,死亡的那一刻,還有知道病患即將生病的玄妙時刻。這些一再證明某個難以捉摸卻又共同擁有的世界確實存在,生命在其中出現與消逝;這些也證明了有形效應的無形連結。
我很自然的以為現代醫學已探索過那種現象,因而開始研究現代醫學的探索成果。很快我就發現它們的名稱都非常無聊:﹁醫病關係﹂、﹁安慰劑效應﹂、﹁心身症﹂、﹁祈禱效應﹂。此外,它們也被歸入心理學領域,以心理分析來處理,也就是和我看到與感覺到的身體是區隔開來的。
後來,我轉向替代醫療尋找答案。中醫和印度醫學確實為我提供一些見解,因為他們以流動或堵塞的、平衡或失衡的來描述身體,這樣的觀點或許能解釋我從病患身上感受到的無窮能量。然而,中醫和印度醫學的語言及文化與西方醫學截然不同,我很難將他們的觀點和我自己的整合在一起。
就在我為此感到沮喪時,偶然發現的一本書為我帶來了驚喜。那是中世紀某位德國修女的行醫紀錄,譯自拉丁文。我從書中簡介得知,賓根的希德格︵Hildegard of Bingen︶是十二世紀德國神祕主義者及神學家,更讓人驚訝的是她也是執業醫師,還撰寫了一本關於她的醫學概念的著作。︽希德格的醫學︾︵Hildegard of Bingen’s Medicine︶不是了不起的名著2,卻令人振奮,因為屬於那套醫學概念的世界,不但與我多年前觀察到且封存在腦海深處的現象相符,西方世界也曾經知曉並加以運用過。
於是我開始研讀希德格的醫學。我開始明白,我們的醫學—亦即現代醫學—不是西方用來解釋身體的第一套系統,而是第二套。我在醫學院裡學到的是化約式的現代醫學,在那套醫學之前,西方原本還有另一套不同的醫學系統。那套﹁前現代醫學﹂源自於西元前五世紀的希伯克拉底
︵Hippocrates︶,人們曾經依據那套系統來理解人體。我研讀希德格的醫學時,發現那套系統採用的不是機械論。換言之,他們並非把身體想像成機器,疾病也不是機器發生故障。
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在我接受醫學教育的兩千五百年前,如果當時人們不是把身體想像成機器,
那麼又是如何想像的?西方醫學界對於遺體和生命體之間的差異,以及對於我在行醫時的其他體驗,是否有過相對應的解釋?那些解釋是否都因現代醫學占了上風而遭到淘汰?前現代醫學和現代醫學會不會是一體的兩面?它們會不會是分別從兩個角度來看待人體,就像可同時看出兩種不同圖像的圖畫一樣?
我不知道,但十分好奇,決定一探究竟。
因此我需要時間,偏偏時間也是現代醫學認為落伍的概念。在前現代時期,醫學不是全職的專業,而是傳家的技藝,師徒代代相傳,因此,大多數行醫者不只是醫生,也身兼其他工作。其中的精英是醫生兼教授,大多數則是醫生兼務農,醫生兼藥草師,醫生兼理髮師。這樣有些好處。對病患來說,這表示醫生看事情的角度不只一種;對醫生來說,這表示他有時間以其他方式來思考其他的事。
到了現代,醫學訓練既辛苦又昂貴。從專業和財務角度來看,醫生有義務不分晝夜、時時刻刻堅守崗位,為病患待命。他們幾乎沒有私人時間,兼職的醫療工作更是聞所未聞。如今,情況又不同了,醫學已完全蛻變,從技藝轉變為專業,再轉變為商品,當前的醫療照護者在公開市場上分段販售他們的商品—他們的時間。回想當年,我想找一份能讓我兼顧行醫並攻讀醫學史博士學位的工作,找了好幾個月都未能如願。
(未完待續)
愛滋病房的雞 (精彩摘文1) 康樂治療師負責鳥舍、溫室、穀倉前院的管理。週六,他們會帶病患走出醫院,來溫室種小盆栽,麥考伊女士送我的植物就是這樣來的。平日,他們有時候會帶病患到穀倉前院造訪籠中的兔子、草坪上覓食的圓滾小黑豬、以及鳥舍裡的鳥類。 某天,一位康樂治療師把一些蛋和一台孵化器拿到愛滋病房,幾週後,其中一顆蛋孵出小雞。那時還沒發明有效的愛滋治療法,柯蒂斯醫生之所以設立愛滋病房,是把它當成安寧病房的延伸,好讓愛滋患者在安寧中過世。他們的確在那裡過世,而且幾乎天天都有人走,通常是在陷入精神錯亂以後。愛滋病患不管有沒有精神錯亂,都很愛那隻小雞。那隻雞後來成了愛滋母雞,成天在開放病房裡走來走去,啄食病患從用餐中留下來的麵包屑。牠也啄食洋芋片(但不是很喜歡)、軟豌豆(也不太喜歡)、軟爛的生菜。牠比較喜歡麵包,長得很好,活得比許多病患還久。 當然,牠會製造凌亂,跟精神錯亂的愛滋病人沒什麼兩樣,畢竟牠無法訓練,也不會控制排泄。牠也會把生菜渣和雞糞弄得到處都是,但護士會跟在牠後頭清理。那樣很沒效率,更別說是不衛生了(州立證照局的調查護士來醫院調查以後,在報告中提到了這點)。不過,那隻雞在愛滋病房裡自由活動的那幾個月,她並沒有傳染任何疾病,愛滋病患者也沒把愛滋病傳給牠。 然而,外界認為一隻雞在病房裡走動很不衛生,所以某天牠就消失了。 至於無效率,她的確沒有效率,但是牠帶來的無效率有療癒的效果,我無法記錄那些數字,但是每次我午餐時間去愛滋病房,看到那隻雞在病房裡昂首闊步,那些病患消瘦的臉龐都亮了起來,興致盎然地看著牠,我覺得那一切都值得了。那是生命的火花,額外的閃光,想必讓其中一兩人因此多活了一兩天。當你的人生只剩下幾天時,多一兩天顯得更加意義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