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流斗霸:尋找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 | 運動資訊第一站 - 2024年11月

拉流斗霸:尋找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

作者:高俊宏
出版社:遠足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12月23日
ISBN:9789865080822
語言:繁體中文
售價:458元

五年超過兩百次搜尋隘勇線的過程中,

他帶著筆記本、GPS、捲尺、攝影機、電池、GoPro,

在山裡從事由線到人、由山到部落的實地踏查。

 

  藝術家高俊宏是行動者、運動者。從2007年開始在廢墟創作,2011年踏入重現廢墟之旅,2014年建構《廢墟影像晶體計畫:十個場景》,2015年完成「群島藝術三面鏡」套書《小說》、《諸眾》、《陀螺》;他繼續行動,帶著一把草刀與一只背包,走進臺灣山林,踏入難以企及的政治地理,2017年完成記錄「臺灣山林戰爭、帝國與影像」的《橫斷記》,2020年完成追尋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的《拉流斗霸》。

 

  「拉流斗霸」(Llyung Topa)是大豹溪流域的泰雅語音,有「大豹共同體」的深刻意涵。這本書記載了一個看似毫無邏輯、卻意外發生了強烈關聯的行動過程:由「線」找「人」。第一部〈前線〉,記載了2016年到2020年之間,他探索北臺灣大豹社事件相關的隘勇線遺址的過程;第二部〈後裔〉,則是關於尋找百年前已「滅亡」的大豹社後裔之路。

 

  新店三峽的大豹溪流域,過去曾經是泰雅族大豹社的聚居地,在理蕃政策下,日本統治者藉由「隘勇線」與現代化的戰爭技術,切割、殲滅山林裡的大豹社,隨後引進「三井合名會社」進行標準的資本主義式經營。事件過後,大豹社遺族遭受與「霧社事件」後賽德克族一樣的命運。

 

  在清領時期,「隘勇線」一般稱為土牛、土溝、紅線、牛欄……,是一種相對靜態、模糊的「漢番」交界線。到了日治時期,1900至1907年間,日本統治者透過隘勇線逐步推進,摧毀了原居於新北市三峽區大豹溪流域的泰雅族大豹社。在1906年伊能嘉矩的《理蕃誌稿》〈桃園廳大豹社方面隘勇線前進〉一文中,以「滅亡」二字記載了其結局。與大豹社事件相關的隘勇線,主要分布於今天新北市三峽區的大豹溪流域,一直到新店、烏來,乃至桃園復興區及宜蘭大同鄉的山上,包括三角湧隘勇線(1900)、獅子頭山隘勇線(1903)、雞罩山(崙尾寮)隘勇線、加九嶺隘勇線(1904)、白石按山隘勇線、屈尺叭哩沙隘勇線(1905)、大豹方面隘勇線(1906)、插天山隘勇線(1907)等,總長超過一百公里,由隘路、隘寮、壕溝、木柵、掩堡、地雷、電氣網(高壓電網)、醫療所、酒保(福利社)、通訊設施組成,猶如臺灣山裡的萬里長城。

 

  從2016年到2020年,五年來高俊宏在山裡從事隘勇線的實地踏查,在超過兩百次上山搜尋的過程中,他展開由線到人,由山到部落的尋找過程。探勘期間總是帶著筆記本、GPS與捲尺上山,也經常帶著攝影機、電池與GoPro:以GPS定位,以拍照、攝影和手繪的方式記錄。為求詳盡,每條隘勇線都經過多次探勘,例如三峽的白石按山(鹿窟尖、白雞山系)就進行了十多次搜山。回到平地後,他再帶著「客觀的」資訊及對山林遺址的印象,探訪附近的耆老,並對照相關的歷史圖資、文獻,進一步的比對。每條隘勇線都花費兩、三年的時間,並不斷往返、慢慢思索、反覆驗證。除了踏查「隘勇線」,他也對大豹社遺族進行多次口述訪談,以影像記錄,並著手書寫與思索創作。

 

本書特色

 

  ◎作者曾獲2016年文化部金鼎獎非文學類最佳圖書及年度最佳圖書雙料獎項,這本2020年的最新力作延續《橫斷記》的書寫計畫,以數年山林踏查經驗為基礎,搭配豐富的歷史圖檔與影像作為對照。

 

  ◎本書有著罕見、兼具職業創作和寫作及業餘登山者的雙重經驗,作者因長期登山踏查、行走於荒煙棄路而發現的相關遺跡、事證與個人感受和經驗,逐漸形成另一種身體踏查,並逐步到達被遺忘的政治地理。

 

  ◎作者花費五年、超過兩百次上山搜尋隘勇線的遺跡,並展開由線到人,由山到部落的尋找過程。在踏查期間他帶著筆記本、GPS與捲尺、攝影機、電池與GoPro,以GPS定位,以拍照、攝影和手繪的方式記錄。為求詳盡,每條隘勇線都經歷過多次探索。

 

  ◎本書採跨領域的研究方法,除了史觀式的大歷史敘事或條列式的事件比對,也融入「路上考現學」(modernologio)的觀點,增加多元辯證的可能性。

 

  ◎本書不僅止於調查研究,也是自然寫作和報導文學,帶給讀者多樣化的閱讀觀點。

 

名人推薦

 

  哈勇.酉狩(楊米豐,霞雲里里長)

  范欽慧(台灣聲景協會擔任理事長、國立教育廣播電台「自然筆記」製作主持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

  高金素梅(原住民族立法委員)

  雅幼.依馬信(黃秀珠,大豹群後裔、新北市部落大學編織課程講師)

  許毓良(輔仁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光緒十四年(1888)臺灣內山番社地輿全圖所見的新北山區:一段清末開山撫番的歷史追尋》作者)

  傅琪貽(國立政治大學民族系兼任教授、臺灣日本綜合研究所研究員)

  蔡佩桂(國立高雄師範大學跨領域藝術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顧玉玲(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人文學院助理教授,北捷潛水夫症工人戰友團召集人)

  鐵木.諾幹(林日龍,桃園市原民局局長、大豹群後裔)

  (依姓氏筆劃排列)

 

  泰雅族人無法想像存在著這種辛苦,從零開始、細心調查泰雅遺址,以文字及實際行動,一歩一腳印地走訪泰雅長輩,雖然長輩們都沒有機會讀書,但都有豐富的口述與記憶,是珍貴的瑰寶。山林的生活非常單純,部落的生活也非常簡單,甚至與外界隔離,身為泰雅族人,非常感謝俊宏教授及所有的工作人員。──雅幼.依馬信(黃秀珠,大豹群後裔、新北市部落大學編織課程講師)

 

  俊宏是一位對原住民歷史用力很深的學者,他不僅蒐集口述、比對史料、繪製地圖,還實地勘查、仔細丈量、拍攝影像,並清理道路。俊宏想做的顯然不僅止於歷史考證,我想他還希望透過歷史現場的巡禮,重建人們對原住民族抵抗歷史的敬意。這必須是對原住民族歷史深懷熱情的人,才能辦到。──高金素梅(原住民族立法委員)

 

  隘勇線對俊宏來說,有著神奇的召喚。它被隱沒在荒煙蔓草間,因為俊宏多年的努力,那條在世代中被拉扯的軸線,可以從昔日的壓迫隔離到一個重新連結的線索。我知道俊宏是帶著使命的,記得有一次訪問俊宏關於大豹社的故事,半小時的錄音,居然被存成了十七個小時的檔案,更怪的是,那檔案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他曾經跟我說,祖靈一直跟著他。雖然我聽不見祖靈的聲音,但是我相信這本書的完成,一定可以對祖靈有所交代。──范欽慧(台灣聲景協會擔任理事長、國立教育廣播電台「自然筆記」製作主持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

 

  藝術家高俊宏,臺灣知名行動藝術創作者。這一次他身體力行,跨領域進行原住民研究,「行動」觸角深入新北市山區,特別針對三峽大豹溪流域消失的泰雅族,挖掘出一段塵封往事。

  事實上,三峽在清末開山撫番就是一個熱區。首任巡撫劉銘傳在臺灣建省後,調派大量軍隊前往當地,美其名是招撫泰雅族,實際上是入侵族群領域,攫取豐富的森林資源。由於泰雅族英勇抵抗,使得清軍在此勝少敗多。到了日治初期,漢人武裝抗日大抵被鎮壓下去,於是從1900年後總督府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在「理蕃」事務。三峽泰雅族自清末就不屈服於統治者,此刻日本殖民者當然先以他們為征討對象。這場戰爭直到1907年才結束,最後的結果就是「滅社」,使得三峽再也不是泰雅族的故鄉。

  學者高俊宏透過無數次田野調查與口述訪談,在既有成果的基礎上考察出數條隘勇線。其中最大的貢獻在於發掘大豹群較大部落四社,以及較小部落十五社,不啻為泰雅族研究做出重要的貢獻。加上作者文筆流暢,寫作如行雲流水,實為值得細讀、深思的好書。──許毓良(輔仁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光緒十四年(1888)臺灣內山番社地輿全圖所見的新北山區:一段清末開山撫番的歷史追尋》作者)

 

  我很高興終於遇到一位好伙伴,從此我們一同攜手完成大豹社事件與大豹社土地轉型正義的研究。年輕的俊宏有很多優點,研究的工具也很齊全完備,同時兼顧文字與影像記錄,更難能可貴的是,俊宏對臺灣原住民充滿了關愛,甚至於說他有贖罪感。臺灣是原住民的臺灣,卻遭受幾百年被殖民統治的苦難。為了彌補內心的愧疚感,俊宏願意挺身而出、積極加入研究大豹社的行列。他擅長訪問和記錄,從山林與泰雅族的口述等角度,去思索大豹社的過去與現在及未來。我們從書中不難發現,俊宏對大豹社泰雅族持續追蹤,並留下記錄,好讓大眾知道族人不滅的歷史、及其毅力與魄力。──傅琪貽(國立政治大學民族系兼任教授、臺灣日本綜合研究所研究員)

 

  2016年藝術家高俊宏以《群島藝術三面鏡》獲金鼎獎,但他無忌憚自批說,那些書寫援引太多西方理論,他正在寫的是身體走出的東西。約莫一年後,我們讀到《橫斷記》,談親身走尋出來的隘勇線與大豹社,再來是眼前這本「找線」、「找人」的《拉流斗霸》,以身體走寫、每一筆都愈發動人,直到「在地」和「本土」都不足以形容的山林/靈之書,唯同時作為議題與理念的「原民」足以相契。──蔡佩桂(國立高雄師範大學跨領域藝術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跟著高俊宏走入山林,沿途或是闊葉林篩落光影,或是觀音座蓮蕨森林,有時是整個「溺水」的森林,有時則向內收縮、閉合通道,更多是無窮無盡的五節芒叢,必須一步一刀砍路走。灰頭土臉的尋路者,仍帶有都市人的慌張,讀者尾隨他揮舞山刀劈開道路、在暴雨中躲進樹洞、遭藤蔓間的蜂巢高速撞擊、驚遇山豬覓食……每一幕都挑戰著人與自然的生份、不適。對照書末隨著大豹群重返祖居地,獵人文化與山林的共享,擅用風向、方位、光照、分岔點、山稜走向、植物傾倒的面向作出判斷,隨森林呼吸,沈靜進入祖靈的世界,這一段旅程才有了完整的註解。──顧玉玲(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人文學院助理教授,北捷潛水夫症工人戰友團召集人)

 


作者簡介

 

高俊宏

 

  藝術創作、論述者。國立臺南藝術大學創作理論研究所博士,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系兼任助理教授。1995年起舉辦過多次國內外個展、聯展,並於香港、英國、法國等地駐村。著有《Bubble Love》、《家計畫》、《公路計畫》、2016年非文學類暨年度最佳圖書獎「群島藝術三面鏡」系列(《諸眾:東亞藝術佔領行動》、《小說:台籍日本兵張正光與我》、《陀螺:創作與讓生》)等書。高俊宏這幾年的藝術實踐,從東亞藝術行動者的考察、《廢墟影像晶體計畫》、北台灣衛星城鎮地帶的拍攝作品《博愛》、關於近代台灣山林的《橫斷記》,到《大豹》影像計畫和《拉流斗霸》(Llyung Topa),其作品關注議題圍繞著歷史與諸眾、空間與生命政治。




推薦序 必然是,因為鬼魂的緣故:關於拉流斗霸的政治行動/顧玉玲

推薦序/傅琪貽

推薦序 航向原住民族歷史的彼岸/高金素梅

推薦序/哈勇.酉狩(楊米豐)

作者序    

本書相關詞彙與原則    

 

第一部:前線    

淺山,三角湧隘勇線(1900)    

大寮地以西:白沙鵠隘勇分遣所    

紫微坑    

大寮地以東:麒麟山周遭    

十六寮    

須永的旅程    

警察化:獅子頭山隘勇線(1903)    

獅山行    

土匪洞、石寮與防蕃碑    

竹坑山(「竹獅段」)    

加九嶺    

二○三高地,白石按山隘勇線(1905)    

失敗的雞罩山(崙尾寮)隘勇線前進    

二坪與烏才頭的戰鬥    

今日鹿窟    

白石按山    

尋找白石按    

滅社,大豹方面隘勇線推進(1906)    

第一次推進:外插角    

第二波進攻:九空方面的隘線前進    

包圍內大豹(有木社)    

蕃屋點點散在:砲擊插角    

有木一百甲的抵抗(熊空山腳的淪陷)    

北114線沿路遺址探查    

熊空雜貨店後山的砲台    

熊空第二突角大豹群掩堡考據  

雙方戰術初探    

烽火,插天山隘勇線(1907)    

枕頭山之役    

泰雅族的反攻,或「桃園廳大嵙崁蕃匪騷擾事件」    

佐倉達山的〈登插天山記〉    

重返插天(一):北插福山線    

重返插天(二):枕頭山小烏來線    

霧林,屈尺叭哩沙橫斷線(1905)    

初探哈盆越嶺古道       

魂斷中嶺    

終抵中嶺    

分水嶺隘勇分遣所    

 

第二部:後裔    

戰後的遷徙概況    

志繼、佳志    

泰雅富-志繼-下溪口   

角板山    

下基國派    

雲裡的大豹    

部落的女性    

雅幼依.馬信    

志繼黃家    

公墓的落成    

尤敏與酉狩    

稻米、水圳與自力更生之碑    

憂鬱的角板山    

mama瓦旦的「叛亂案」    

烏擺    

尋找達下庫    

以父之名    

祖墳之地    

再探大豹社傳統領域    

插角:Ng’caq

啊!Topa

比東(Pitung)

樟腦-茶場-樂園   

「內、外」之再商榷    

意外的探索:有木戰俘營    

後裔之路    

土地返還之路    

重返姻親路    

 

後記    

如果有「田野」,我很難告訴你我所經歷的    

大豹社事件隘勇線地圖

推薦序

必然是,因為鬼魂的緣故──關於拉流斗霸的政治行動
顧玉玲(北藝大人文學院助理教授,北捷潛水夫症工人戰友團召集人)

  鬼河.遺骨.向過往借火

  翻閱大豹溪流域的山林書寫,鬼影幢幢。那些來自祖靈的啟示、鬼河的暗影、死亡的禁忌、人為的毀損,像一道伏流,貫穿整個找線與找人的歷程。未來近在眼前,過往不斷復返,亡者的靈魂徘徊原鄉,徒勞無功地以不尋常的干擾,中斷人們日常生活的步驟。那徒勞,仿如諾蘭電影「星際效應」裡,無故掉落的書本、失常故障的鬧鐘、不明堆積的塵沙……這些來自更高維度的訊息,無非是為了與現世溝通,提醒更大的危機就要來了。但受限於時空界線,碌碌營生的人們多半不察,輕忽掉頭而去。只有意識到重要性的人才會停下來花力氣。

  高俊宏是那個不懈怠花力氣的人。他被失語者、戰敗者、遭滅者的鬼魂召喚進山林,以行動重構集體記憶,將被淹滅的事實從歷史餘燼中翻攪出土。這個且戰且走、經常歧出迷途的政治行動,與其說是走入歷史,不如說是向過往借火,照見當下秩序的殘酷不仁。

  2015年,高俊宏一口氣出版了「群島藝術三面鏡」的系列三書:諸眾、小說與陀螺,批判日益文創化、商品化的藝術發展,以廢墟行動回應,在荒地、礦坑、廢棄工廠等失能之地,進行空間勞動與創作。彼時,高俊宏已然有所感悟:「有時候我覺得,當山川、精靈、神、靈魂們通通不說話的時候,其實正在進行著徹底而激烈的表達。只是我們總是不懂吧。」(小說,2015:218)他被那激烈的沈默所震動,密集地重返山野,踏查隘勇線古道與舊部落。

  2018年《橫斷記:臺灣山林戰爭、帝國與影像》,記錄了高俊宏在大豹、眠腦、歸崙、大雪四地的穿梭探究,提出日本帝國殖民至國民黨戒嚴體制整整一百多年來,對原住民傳統領域的入侵、治理、買賣,傷痕累累。在大豹的相關敘事中,亡魂、遺骨、鬼河、溺斃、奪命石、死亡谷、受傷的動物等意象依附著大豹溪,他感受到「冥冥中一股力量」推動他往前探尋(橫斷記,2018:22)。這些宛如通靈、附身的力量,對應著一連串人為開發與過度整治:掠奪式的伐木經濟,燒林再造林的錯誤政策,毀壞大自然自我修復的能力,造成生態災難。大豹溪流域,飄浮著枉死的鬼魂、人與獸的鬼魂、山林的鬼魂,見證受創的大自然。他們從來不曾離去。

  鬼魂仍在,他們既是戰爭亡者,也是祖靈,徘徊不去,守護家園,他們引領著、催促著、驅動著高俊宏及其他倖存者,投入大豹社事件的調查,在漫蕪山徑間走踏隘勇線的遺跡,循線記錄帝國與資本聯手入侵的多重殖民史。山野間的故居已遭資本強權毀壞,祖先骨骸不知所終,離散的後裔們只能到舊部落抓一把大豹溪流域之土,包覆在紅巾內替代先人,放進有姓有名的骨灰罈裡,暫置於三峽湊河路臨時搭建的鐵皮屋內。2018年志繼公墓落成,部落耆老及返鄉年輕人向祖靈獻花,接力將上百個骨灰罈移往新厝,這些大豹戰士們總算在戰亡一百多年後,有了安葬之地。而記錄遷墓儀式的過程,正是高俊宏被部落接納的起點,彷彿祖靈引渡,跨越族群與地域隔離的鴻溝。

  2020年的《拉流斗霸:尋找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可以說是高俊宏回饋給大豹群的初步調查記錄,以答謝祖靈回應了他在三峽萬善堂的祁願,不時在關鍵時刻以「靈隨現象」引領,庇護他一路往山林裡愈尋愈深,在這個沒路找路、有跡尋線的過程裡,漸漸形成了複數的隊伍,集結各方資源與人力,向過往借火,與鬼魂對話。

  找線.找人.保衛家園之戰

  「尋找」作為全書的關鍵字,可想見就是一連串不辭艱苦、多所迷途的動態敘事,交錯連結多重視角,今昔參照。

  本書的結構分為上下部。第一部「前線」,以找線為軸,幾經歧出、迴路、迷失、蹉跎,找出隘勇線的遺址,佐以繪圖、相片、古地圖,建構暗黑遺產的具體訴求;第二部「後裔」,循線找人,側面描述大豹人的失語、警戒、挫敗,也特寫白色恐怖下的「台灣蓬萊民族自救鬥爭青年同盟」、女性視角的紡織錘線與泰雅古調、山地部落醫療巡診等族人主體行動。

  1906年大豹群遭滅社後,原居地遭殖民帝國掠奪,轉讓給三井財團作為伐木、製腦的經濟用地。二戰結束,台灣農林公司接手種茶、開發,逐步私有化,至新世紀低價賣出,改建私人宮廟、別墅、樂園等現代化休閒設施。百年來的創傷歷史,唯有徒步踏查,才能從沿線殘留的高壓電礙子、陶碗、碎玻璃、酒瓶作為證物,釐清長達二十五公里的大豹社隘勇線,勾勒日本殖民主以隘路、隘寮、壕溝、木柵、掩堡、地雷、電氣網所建構的包圍性軍事設備,殲滅大豹群。

  找線途中,歷史遺跡現身,當代破壞也無所遁形:水泥鋪建的產業道路、擄鴿集團的據點、保麗龍工廠的違章建築、冒煙的廢水池、違法整地的挖土機、首富家眷墓園……山野中的人為破壞,怵目驚心,令人不安。這不安也成為行動的起點,促成「劉海蟾」行動藝術,入山又出山以傳遞山林受創的現況,並向媒體揭露官商勾結的濫墾事件。這些因踏查而溢出的反抗行動,可以說是「尋找」的內建程式:壓迫並非停留在歷史,也貫穿當下。無法不介入。

  從找線到找人,高俊宏自陳對大豹人的遷徒與分布尚只是「簡介」,猶待深入追溯與探索。整個二十世紀的前半葉,大豹人承載著祖先被當作「蕃害」全面滅除的創傷,被迫隱去身分,一再遷移;殖民主將泰雅獵人馴化為農民以方便管理,也便於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引入,獲取商業利益。世紀下半葉,台灣被納入世界冷戰結構的反共前線,山地反抗者受白色恐怖血腥鎮壓,文化主體與民族自信失落,部落青年長期失意與失業,因酗酒而飽受肝病痛風之苦。一百多年來,大豹人的離散、壓抑、噤聲,部落生活空間的封閉與鬰悶,貧困世襲化,族人們失去與祖靈、山林的連繫,失去狩獵共享的生活模式,從市場邏輯的弱肉強食一再敗下陣來。

  再現大豹社事件,除了身體力行的找線找人,還仰賴其他的記錄工具:相片、紀錄片、素描,以及舊地圖、報紙、公文、陳情書等檔案數位化工程。藉著多方史料拼湊,我們彷彿目睹了大豹戰士以小搏大的英勇奮戰:他們精於射擊,也熟稔切割、包圍戰略,使用牽制、佯攻等戰法,攻擊前必先偵查敵人虛實,交戰時以裸身增加隱蔽性,擅用地形林相掩護。他們的炮火有限,故不濫射,發揮獵人精神,靜待敵人自壕溝現身,突擊貫穿敵人喉嚨,立即轉移陣地。這些細節描述,無非是在說明,大豹獵人們敏捷、勇敢、就地取材、有謀有守地捍衛家園,同時間,部落裡的女性負責後方籌備糧食、看護傷患、收刮敵人敗走時的物資,鄰近的有木、金敏、詩朗等大豹群也紛紛參戰,集體反抗至最後。相較之下,日警子彈供應充足,在大豹溪流域至少設立二十餘處的砲兵陣地,地雷鐵條網,高壓電網及地雷等,這無疑是一場軍火極度不對稱的戰役。

  敘事無非是因果關係的聯想。高俊宏以大豹人的視角改寫歷史,以「保衛家園的總體戰」為大豹社事件定性,留下在地史觀。真實是無以再現的,只能承認有限的條件下,嘗試揭露、逼近。田野行動以個人記憶與集體歷史相互詰問,主客游移易位,反思如鏡如刀。

  行動.連結.重建緣故關係

  這不是高俊宏第一次再現大豹,卻無疑是他在書寫策略上最接近,或力圖接近史實的考據之作。找線找人,有憑有據,口述錄像,史料可考,做足了人類學家的田野調查、歷史學家的檔案收集,還有社運工作的蹲點組織,與官方斡旋、協商,形成對抗性的政治行動。高俊宏的尋訪並非孤立事件,同時間還有許多行動者逐漸聚集了一支隊伍,他以及同行者收集了Topa、斗霸、大豹的命名來源及其意涵,以行腳畫出從湊合十八洞天到木熊空的大豹溪流域,但保留未來修訂的可能,既要求資料的可信度,也徵求族人介入的主體性。

  日本理蕃戰爭的核心是搶奪樟腦利益,國民政府來台後接收殖民主的產權與林山伐木利益,冷戰結構下的經濟開發與反共恐怖治理,殖民帝國與資本主義商業市場的結合,百年來的殺戮與迫害幾乎是一致的。《橫斷記》留下初訪的線索,史料閱讀的摘記,行走踏查的田野記錄,但更多是作者映照生命經驗。書中且發下宏願:「找出隘勇線遺址,與原委會林務局文化部文資部門會商,希望能以『歷史步道』的保存規格來看待殖民者所興築的隘勇線,並且有朝一日能將這段歷史踏查的結果,交給大豹社遺族,共同探索這段無名的歷史。」(橫斷記,2018:42)書出版後,現任霞雲里里長哈勇.酉狩主動與高俊宏聯絡,從找線到找人的路,總算連結起來了。

  到了2020年,我們看到《拉流斗霸:尋找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已然記載著哈勇里長探索古道的文化尋根行動、要求大豹溪流域的山野建立紀念園區、討論列出大豹社祖先姓名的反抗紀念碑、催動「重新上山狩獵」學習泰雅獵人技藝行動、籌備大豹社群協會等,從原本的山林文史踏查,已朝向大豹社原住民的土地轉型正義,要求林務局或國有財產局歸還傳統領域,探討的重點,已然轉向生態、人權與山林的共存。

  跟著高俊宏走入山林,沿途或是闊葉林篩落光影,或是觀音座蓮蕨森林,有時是整個「溺水」的森林,有時則向內收縮、閉合通道,更多是無窮無盡的五節芒叢,必須一步一刀砍路走。灰頭土臉的尋路者,仍帶有都市人的慌張,讀者尾隨他揮舞山刀劈開道路、在暴雨中躲進樹洞、遭藤蔓間的蜂巢高速撞擊、驚遇山豬覓食……每一幕都挑戰著人與自然的生份、不適。對照書末隨著大豹群重返祖居地,獵人文化與山林的共享,擅用風向、方位、光照、分岔點、山稜走向、植物傾倒的面向作出判斷,隨森林呼吸,沈靜進入祖靈的世界,這一段旅程才有了完整的註解。

  隘勇線戰役後,大豹群被驅離四散,後經三井允許,部分族人回到流域的原住地生活,稱之為「緣故地」。至1923年,因耕地不足大豹人再次遷離家園,文獻上記錄三井還在角板山發放搬遷費,作為切斷大豹群與土地的「緣故關係」。高俊宏探究大豹社的滅亡,卻催生了後裔的集結,重建緣故關係。若沒有緣故,沒有聯結,才是真的的滅亡。

  大豹溪流域是祖靈與後裔的緣故地,被大豹祖靈召喚的各式研究、調查、集結、行動,如梭如織,將人與人之間、與土地之間、與萬物之間的千絲萬履,編織成網,連結緣故關係,通向祖靈之路。拿回傳統領域,傳承狩獵文化,不是增加資產,而是重歸緣故地。當泰雅女子重新以苧麻揉線織布,當泰雅獵人重返山林在寂靜中與祖靈共振,時間像捲尺般倒轉延伸,相互攀連,今昔對話。我們終於聽懂了鬼魂在說些什麼。

淺山,三角湧隘勇線(1900) 臺北近郊的淺山,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混雜感,樹、雜草與淡淡的檳榔花香裡,混雜著好年冬、巴拉刈與有機磷農藥的味道。三峽橫溪一帶的淺山就給人這種感覺。這裡既屬於城市,又屬於自然。北一一○道路上交錯著農用發財車與時髦的重機,山區的產業道路像蜘蛛網一般,通往廢棄的礦坑、墳場、檳榔園與工寮。與世無爭的聚落旁,總會有一片碧螺春茶園。那是過去的三井合名會社的茶場。 如果再加上淺山昔日的原漢鬥爭,血與淚,那麼淺山的空氣,簡直可以讓人聞出一股鹹味了。 事實上,三峽橫溪谷地一直到過分水崙以東的新店安坑通谷,自清領時期就是典型的漢番交界帶;南邊的山野,長期以來存在著一條隱匿、點狀而幾經更迭的隘勇線。因此,這一帶的地名依然殘留著不少屬於交界地帶的記憶。例如,溪北地區的望族林家,過去稱為「竹圍內的林厝」,第五代林德旺在日殖時期還曾因為擔任過隘勇而獲得勳章。但是,「歷史」總是優勝一方的書寫。橫溪以南的山野,也曾經是泰雅族大豹社的社域。這是一支被認為已經「滅亡」的泰雅族。1915年的日本《番族習慣調查報告》裡這樣記載著:「又在三角湧支流之地域曾構成mng’ciq(大豹蕃)一群,但是已絕滅。」 大豹社在這個區域的生命活動,從來都是被忽略的,或者被認為是「作亂」,而被歸納在「番(蕃)害」的視野裡。例如,《三峽鎮志》提及,「乾隆初年,泉州人林姓者移住溪南開闢。當時四周山地為『番人』盤踞,時常出擾」。《諸羅縣志》的〈雜記志〉裡記載:「擺接附近,內山野蕃所出沒。」其中的「番人」與「野蕃」,指的應該都是大豹人。 橫溪是昔日大豹社活動的北界。大豹社的生活空間雖然集中在大豹溪與五寮溪流域,然而獵場與種植地的區域卻廣達三峽的大埔、橫溪與新店的平廣坑。而橫溪可以說是大豹社的北限,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橫溪北岸的成福附近,有一個由一位婦女所主持的交易所,據稱大豹人相當敬重這位漢人婦女,並稱她的住處為ngasal yaya(媽媽的家)。因此,活動(或出草)的範圍很少越過成福以北的內坡山-媽祖山-長壽山稜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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